第65节
“郡主郡主”采薇着急的声音从外间响起,随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隔断内外二间的罗帐被人掀起,屏风后映出两个女子身影,只是还没等她们转进来,霍景安就一声厉斥,“退下” 呼唤声戛然而止,屏风后的两个身影皆是一顿,不再动作。 “出去”霍景安又是一声呵斥。“去外面守着,告诉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入内” 片刻的沉默后,采蘩采薇迟疑地告退,退出了里间。 段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一晃而过,一声压抑了许久的“霍大哥”终于吐出,霍景安刚才的几声呵斥乍闻上去中气十足,可她却听出了那声音里带着的几分隐忍,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痛苦,而这只有可能是他左臂上的伤口带来的。 她几乎是扑着前倾身躯,目光无措地在霍景安捂着伤口的手臂上来回打转“你受伤了要不要紧我这就去叫大夫” “缱缱。”霍景安拉住急欲下榻的她,牵起一个微笑朝她摇头,“我没事的,你不要紧张。” “哪里没事”段缱又是急又是担忧,“你流了这么多的血,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都怪我,不听你的话非要出去,结果害得你受了伤,我” 她一边说,一边在眼里泛点泪光,担忧他的伤势,也怪罪自己的莽撞。 如果不是自己任性非要出去,霍景安就不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是自己害了他 第101章 “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霍景安笑着安慰她,“不过是被一支袖箭擦破了皮,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不要担心。” 小伤如果是小伤, 为什么渗了满头的冷汗, 为什么脸色苍白,为什么左臂的血一直在流,不见凝固他当自己傻吗 段缱又是急又是伤心,血腥味在空中越发浓郁,把她的心都揪在了一处。 “这怎么算是小伤”她心急如焚地对霍景安道, “你的血一直在流, 止都止不住, 怎么会是小伤你不要为了安慰我就说胡话, 快叫大夫过来看看, 你别吓我”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她都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哭腔。 “真的不要紧。”霍景安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撕下衣摆, 看样子是要给自己包扎, 段缱见状连忙下榻上前, 走得太急,中途还差点被自己的披风绊了一跤。 “我来。”她对霍景安道,“你的手受伤了, 不好动, 让我来吧。” 霍景安抬头看她, 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竟带有一点轻松“你来你可以吗” “可以。”段缱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点点头,拿过霍景安手里的布条,俯身欲给他包扎。 烛台放在桌子上,霍景安坐在桌边,让烛火把他的伤口照得更加清楚,看着血液不断往外流出,段缱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也仿佛跟着流尽了,浑身一阵冰冷,她竭力保持着镇静,才不那么颤抖地把布条覆上了霍景安的伤口,一圈圈地缠绕。 “太松了,这样止不了血。”霍景安偏头看着,出声指点,“绑紧一点。” 段缱长于闺阁之中,哪有过这样的经验光是看着那血液就让她头晕目眩了,但为了霍景安,她还是咬咬牙,加大手下力道,一圈圈将布条绕紧,在血液因为她的收紧而大量涌出的一瞬间,她的手指几乎僵硬,用尽全身力气才继续缠了下去,等包扎完毕,她的手也被血染红了大半,看着极是触目惊心。 霍景安见她怔怔望着双手发呆,还以为她是被满手的鲜血吓到了,柔声提醒她,“快拿帕子擦一擦。”伤口的疼痛让他说话有着几分无力。 “哦好。”段缱点点头,如梦初醒般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去梳妆台前翻找出锦帕,却不擦手,而是拿着它回到桌旁,拭去霍景安额际因为疼痛而冒出的汗水。 她擦得很轻,手也微微发着抖,同时注意着不让自己手上的血渍沾到他的脸上,擦了一半,霍景安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拉下她的手腕,轻声安慰她,“我没事,没事的。” 段缱点点头,想给他一个微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 “都是我的错,”她低声哽咽,“如果不是我非要任性” “不是你的错。”霍景安打断她的话,“就算今晚你不出来,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的,如果不是你,或许我还躲不过那支袖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你不必怪罪自己。” 那些人 段缱心头一颤。 “那些人真的是水匪吗”她轻声说道,像是在询问霍景安,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哪有水匪冲着杀人夺命来的,就算是为了劫财才下杀手,可看见船上那么多的护卫,侥幸逃脱应当庆幸才是,怎么会藏匿在暗处伺机杀人 只有一种人才会这样 “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人”霍景安静静地反问她。 “我我不知道。”段缱后退两步,有些魂不守舍地坐回榻上。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容河属永州地界,而永州在两年前还有另一个别称燕宁腹地。 没错,两年前,这里还隶属于燕宁王的封地。 燕宁齐家,因从龙有功而被高祖敕封为外姓亲王,两年前,赵静削藩,燕宁王齐靳不满其令,举兵欲反,结果被段泽明大破军队,兵败事亡,齐家论罪处斩,燕宁一带去除封地,重设州郡,曾经的燕宁齐家没了身影,曾经的燕宁腹地也被设为了永州,置太守、都尉、监御史三职,听命长安。 而现在的长安完全在皇长公主赵静的把持之下,也就是说,这里是赵静的地盘,州郡诸官皆听从她的号令。 段缱的心仿如沉进了冰水寒潭。 船队行了这么久,都没有碰上过什么事情,怎么一到永州就出了事。水匪,哪里的水匪如此胆大包天,不仅劫掠官船,还暗藏杀机,藏匿水中弓弩先张,如果说是为了劫财杀人,船上这么多的人,为什么就偏偏看准了霍景安并且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非要在他们即将回房时动手 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匪徒,他们是刺客,是 “不管他们是谁,”霍景安的话打断了段缱的思绪,“也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今天晚上,他们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可阴谋却没有得逞,是他们棋差一招,输了。” 段缱咬住下唇“哪里就没有得逞了,你的对了,你的伤口”她从榻上站起,走到霍景安身边,急急道,“他们的箭上会不会涂了毒还是快让大夫过来看一看,我也不知道我包扎得好不好,要是伤口加重,那”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霍景安站起身,单手把她拥入怀中,低头在她发心轻吻,“我会处理伤口的,但是,你得先陪我演一场戏。” “戏”段缱一愣,“什么戏” “引蛇出洞。”霍景安道,“今天晚上,被袖箭擦伤的人是你,因此而伤势沉重,奄奄一息的人,也是你。” 段缱怔怔听着“你怀疑船上有内应” 霍景安摇头“不,我这么做是为了引出敌人。” “敌人是谁” 霍景安没有回答,把她更深地拥入怀里,紧紧抱着她。 “我会保护你。”他低声轻念,“我会保护你,缱缱。” 他的避而不答让段缱的一颗心更往下沉,猜测、不安、自责,种种情绪包裹着她,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霍大哥” 霍景安轻轻笑了“你啊,这称呼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改掉。经过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叫我夫君了,没想到一出事情,就又现了原形。” 他的打趣没有让段缱轻松半分,但为了不让他担心,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退出霍景安的怀抱,仰头看着他道“好,我知道你的打算了,我也准备好了,这场戏什么时候开始” 霍景安深邃的黑眸看向她,吐出两个字“现在。” 他解下段缱身上因为被他拥抱而沾染了血渍的披风,拿过白日的罩裙给她披上,又让她坐回到榻上,嘱咐她等会儿不要出声。做完这些后,他就放下张在榻边的帷帐,简单整理了下衣襟后转出屏风,隔着罗帐吩咐候在外头的采蘩采薇“叫刘用过来。” 不过片刻,刘用就跟在采蘩的身后走了进来,看来是早就候在房外,只等着霍景安的传见了。 因着此处是霍景安和段缱共寝的主舱,刘用是一路低着头进来的,瞥见霍景安的下摆也没抬头,就此顺势跪了下去“属下见过世子。” “那些人处理得怎么样了” “属下已经听从世子吩咐,卸了他们身上多处关节,捆绑住着人看管在货仓里,听候世子发落。” 霍景安淡淡嗯了一声“不要让他们寻到机会自尽了。”又问,“之前暗放冷箭的人可抓住了” “属下无用,让他们逃了。” “废物”平淡的声音陡然变冷,茶盏被狠狠摔落在刘用跟前,“竟然让伤了郡主的人跑了平日里我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刘用立刻磕头请罪“是属下无用请世子责罚” “是该罚,船只夜行本就该多加防范,你们不仅让人追了一路,在半夜里攀上了船不说,还让他们脱逃了一部分,藏匿水中暗候杀机,害得郡主遭袖箭刺伤,倘若郡主有什么好歹,你们拿什么来赔” 霍景安疾言厉色的一席话说得刘用心惊胆战,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也提醒着他大事不好的现实,额头冷汗滴滴滚落,但他不敢为自己出言分辩半句,只是跪伏在地“属下无用” “抬起头来” 刘用依言抬首。 霍景安坐在椅上,冷淡着神色看着他,这是刘用意料之中的,然而让他惊讶的却是霍景安被草草包扎的左臂,他的目光甫一触及,神色就是一惊“世子” “叫戚成来。”霍景安道,仿佛没听见他的惊呼,“给郡主看伤。” 刘用盯着他的左臂,有几分不知所措“这世子” “郡主被袖箭擦伤,血流不止。”霍景安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箭头上极有可能涂了毒,郡主伤势沉重,你去叫戚成过来给郡主看伤。” “可是” “郡主受了伤。”霍景安慢慢重复了一遍,“你可知晓” 幽深的目光如寒潭沉夜,看得刘用心里一突,他原本以为世子是心系重伤的郡主,所以才不顾自己伤口,可现在看来,事实似乎不是这样。 “属下遵命。”再不敢多言,刘用低低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霍景安靠在椅背上,长长吁了口气。 第102章 “霍大哥”屏风后传出段缱几许迟疑的问话。 霍景安低低一声轻笑“才说过这项, 怎么又这么叫我了” 那声音微微顿了一顿,才又接着响起, 低缓轻微, 显示出说话人的担忧与低落“这么叫你能让我安心。” “好, 那你就继续这么叫吧。”霍景安柔声回答, 他对段缱总是纵容的,更不用说在现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情况下,他不想让她继续担心,自然对她所言千应百许。 “你的伤不要紧吗”段缱询问他,声音听上去稳定了一点。 “不要紧。”霍景安道, “等戚成来了, 让他看过就行, 他的医术与宫中太医相比也不遑多让, 你不用担心。” 话才刚落下, 罗帐外就响起了采蘩的通报“世子,刘长史、戚大夫求见。” “你瞧, 这不就来了”霍景安一笑, 提高了声音, “进来。” 罗帐被人掀起, 刘用领着一名身背药箱的中年男子入内,躬身道“世子,戚成带到。” 随着他的禀报, 站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屈膝下跪, 对霍景安低头行礼“戚成见过世子。” “起来吧。”霍景安淡淡吩咐, “过来看看我手臂上的伤。” 戚成听命上前,放下药箱,打量了一眼霍景安受伤的左臂,就解开了被段缱缠绕包扎好的布条,又取过一把剪子,把伤口周围的衣管小心剪开,借着烛火细细地查看伤口。 段缱没有什么处理伤口的经验,但在霍景安的指点下也算是包扎了个有模有样,按理说应当能将血止住,可才一解开布条,鲜血就又汩汩流了出来,原本有霍景安的衣服挡着,血迹看不明晰,此刻经戚成剪了个口子,伤口周围的皮肤暴露,血迹顿时就醒目多了。 血液并不是鲜红色的,而是泛着微微的黑色,伤口附近的皮肉外翻,乌青了一圈,霍景安一看这状况就明白了,那袖箭上果真淬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