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霍强和陈爱娴一早都去上班了,看女儿睡得熟,没有叫醒她。 大抵是这一晚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又受了惊吓,霍免睡死后,做了个极其混乱的梦。 梦的开始,她是一只兔子,在青青草地上悠闲地吃着草。 “呀!这里有只兔子!”忽然,一群猛兽发现了她。 霍免迅速舍弃嘴里的食物,拔腿就跑。 一路越过森林,越过山泉,越过旷野,猛兽紧追不舍。 她能感受到身后似箭的疾风,随时它们都可能追上她,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四只短短的腿,逐渐地开始乏力。 “兔子,好肥的兔子,抓兔子啊……” 敌人鼓舞士气的号角像收紧的网,声声催促着她。 ——完蛋,她要死了,很快就要被抓住了吧…… “嘻嘻,兔子呀!” 愈烈的风声即将追上她,落到耳边的最后一句,却变成了一个男孩的声音。 “你回头看看我吧!” 那嗓音和语调有种说不出的熟悉,让她无端端地感受到安心,亲近。 霍免渐渐地止住脚步,回头一望。 “兔子,兔子。” 雪一样的男孩捧着小小的画板,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一见她,他就笑弯了眼。 粉妆玉砌的小脸,眼角挂着一颗好看的泪痣。 他那么的漂亮,光光是立在那儿,就能让整个险象环生的肉食丛林都变得晴朗。 “你是……”她忍不住被吸引,迈开步子,往他的方向靠近。 “诶,兔子!” 他惊呼一声,抬起手里的彩铅,叫停了她:“你别动呀!我叫你看我,没叫你过来,我的画还没有画完啊!” 霍免的嘴巴自己动起来。 她的嗓音变尖变细,听上去似是成了个年幼的孩子。 语气中带着害羞与嗔怪,她说:“别画啦,好奇怪的!老师叫我们交写生,就是那种……画风景的,你画我干嘛呀?” 男孩没有停下他的涂涂画画,脸上的笑甜蜜极了:“画风景一点都不好玩。我的画里不仅有你,还有我啊,这是我们的结婚照!我们未来总要结婚的嘛!” “哼,结婚照怎么这么小的呀?”霍免嘟着嘴,不满意他手中那个精雕细琢的尺寸。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男孩摇头晃脑地教给她新知识:“我爸爸妈妈的结婚照,就是这么小的,因为小的才方便放在钱包里!” 霍免不解:“为什么要把照片放在钱包里呢?” 这个问题有点难,男孩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出问题的答案。 “可能怕忘记对方长什么样了,所以要放在钱包里,随时能看一看?” 看着他磨磨蹭蹭,一定还需要好久才能完成的画像,霍免一拍胸脯,气势十足地说道:“那我不需要结婚照了,我不可能忘记你的!我会永远记得尤谙的模样啊!” “……尤、尤谙?”脱口而出的字眼,令她的声音霎时恢复了原样。 霍免抬起头,往男孩的脸蛋看去。 握着画板的人,瞬间变了样。 “兔子。” 高大的男人跪倒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左眼眼下的泪痣,悲伤得好似要滴出血来。 “你相信我,我是尤谙。” 他伸长双臂,痴心地想要抱住她:“兔子,明早我们就走吧。” 霍免退后一步,紧皱的眉头中写满了困惑:“明、明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兔子……” 她眼见着他们中间凭空出现一片沼泽。 错失留住她的机会,男人伸出的手卷进吃人的泥泞之中。 “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不会抛下我的,对吧?” 黑色的池子里伸出一双双手,扒住男人的身体,迫不及待地往下拽。 他看着无动于衷的她,双眼流下一行血泪,最后的神情看上去,既凄楚又哀怨。 “兔子,你知道吗?你不带我走的话,我可能再也走不了了……” 被阴森的画面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霍免猛地睁开眼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她的眼睛正对着紧闭的窗扉,金色的阳光从帘子后隐隐地透出。 大汗淋漓的午后,梦境与现实重叠交错,霍免的头晕得不像话。 视线往下,枕边放着一只被黑色胶带修补完好的猪形存钱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尤谙”两个字。 存钱猪的两只眼睛上,用爱心形状特意圈出来的——【存满了,就qu尤谙】,鲜明地对准了她。 霍免看着看着,感到不太舒服,抬手移开了它。 因为她的动作,一张被压着的泛黄纸条,从存钱罐下显露了出来。 ——是它! ——昨天洗完澡回来的路上,她看过的,只是纸条里面的东西已经淡得难以辨识。 可是…… 昨天,看过之后,自己不是……把它扔了吗? 霍免支起上半身,拿过纸条。 在她展开它的前一刻,她忽然间想起了纸条的内容。 ——那是尤谙画的,她和尤谙的结婚照。 要不是做梦梦见,都快忘记了啊,那段纯真的回忆。 霍免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 她的童年故事,一直进行到这里,还算是温馨感人。 但当手里的纸条完全展开…… 那副画,回来了。 对于尤谙,霍免感到非常的抱歉:她其实根本记不起来,他那时画下的画是什么样的。 她不记得,一个七岁孩子,是否曾经拥有过如此细腻的笔触。 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对他高超的绘画技巧进行赞扬。 他是怎么做到,将她的神情、线条、轮廓,画得如此完美? 他画下的,是十六岁的她。 和霍免每天从镜子里看到的脸,一模一样。 而新娘身旁的新郎,大部分的身子浸没在蓄意虚化的阴影中。 乍看之下,仿佛已被那团黑色吞噬。 男人的手,紧握少女不放。 西服上扎眼的深蓝色,仿佛是一个……背包? 背包! 霍免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第15章 故友 抱着双腿,霍免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手中的纸条反复看了好几遍,有个猜想渐渐变得清晰,细想之下,她愈发地确定是那样的。 它还在她的床底,仅仅是坐在离它很近的地方,她已能感受到那股怪异的凉意。 此时他们之间隔着的,仅是一道床罩,霍免却不再像昨天那样害怕它。 “窗帘是拉上的。” 她开口说话,因为看不见对话的对象,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 “你不喜欢光对吧?” 它没有回应她。 如此静默了许久,霍免忍不住想:难道它已经不在了? 于是她大着胆子,将床罩掀开了一点点,然后探头往里看去。 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飘扬,借助微弱的光线,她看到怪物躺在里面。 他睡着了。 黑色的长发铺散开,双唇不见血色,皮肤苍白得令人心碎。 长长的睫毛覆住安静的眼眸,眼角一颗泪痣为他的侧颜更添一份化不开的阴郁。 霍免本想着会见到面容丑陋的恶鬼,在看见怪物的真容前,她握紧拳头,给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