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她盯着闹钟的正面看了两分钟,才发现那些针是静止的。 静止不动,停滞不前。 然后她猛然想起,这个闹钟在高二那年就被她摔坏了。 她的生命也仿若静止在那一年,再也无法往前移动。 像死去很久一样,无声无息,行尸走肉。 张修,你可曾听闻,北冥之鲲,化而为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又是否听闻,飞在九万里高空之上的大鹏,最后会完全忘掉北冥那条鱼? 哪怕,鲲就是鹏,鹏就是鲲,也是可以忘记的。 你呢?你需要多久?多久才能忘却我? 真怕你一直记挂着北海里的小饶束啊。 谁?我在说谁?我与谁倾诉? 谁从我脑海里淡去又浮现?谁在我身旁存在又消失? 谁若隐若现?谁忽明忽暗?谁缺席了我的悲剧? 谁把我留在暴风雨中?独立于荒野之中摇摇欲坠。 谁夺走了我的堂吉柯德?让我独自骑着小毛驴冲向风车怪。 谁带走了我的福尔摩斯?让我孤身前往莱辛巴赫瀑布与莫里亚蒂决斗。 可是那个谁,你到底是谁? 是谁呀…… 2 做饭,饶束不会。 熬中药,饶束也不会。 陪妈妈聊天,饶束更不会。 她尝试过那么几回,但结果很不如意。 要么是被饶唯吐槽说料理谋杀,要么是浪费了一大堆昂贵中药,要么是跟倪芳聊着聊着就双眼发红,然后陷入长久的空白,直到饶唯用吹风机把她吹醒。 饶唯关掉吹风机,站在她面前,问:“束束,你真的是故意这样的吗?” “什么?”她被吹风机的热风吹得流眼泪,拿指尖擦掉眼角的湿润,不着痕迹地,抬头问:“什么故意的?” “妈妈说你就是故意发呆的,像个神经病一样,我们怎么摇你都摇不醒你。”饶唯把吹风机从插座那里拔下来, “神经病啊……”饶束坐在沙发里,皱紧眉头,眯起眼睛,咬住下唇。 躲避的、自嘲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的,一种扭曲又委屈的表情。 在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之前,她笑了笑,说:“可能就是神经病吧。” 饶唯刚满十二岁,站着的时候已经比她坐着时高多了。他俯视着饶束,踌躇了一会儿,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子啊?很吓人的。束束,你生病了吗?” 眼泪夺眶而出,饶束低下头,局促不安。 她把双手揣进卫衣口袋,语气淡淡:“可能就是想吓你们吧。” “好吧。”饶唯耸耸肩,“明天我们订外卖吧,你做的饭菜实在太恐怖了。” 饶束麻木地笑,“好。” 脚步声远去,她抬头看他的背影,她发现饶唯已经长高很多了。 生病了吗? 么么,么么哎,你真的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那一天,黄昏的天际线浮动在远处,我带你去天台看星空。 我说,么么,你会不会很讨厌我? 当时你是怎么说来着?你说,束束,我干嘛要讨厌你呀? 因为……我好像生病了。 生病了,你知道什么叫做生病吗?么么,生病的意思就是,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一系列行为…… 时至今日,你,为什么还会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忘记我生病了这件事?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是故意的…… 真的有人愿意被别人认为自己是个神经病吗? 3 “太没礼貌了。” “唉,她一直这么没礼貌的,别介意啊。” “我记得小束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了?” “人长大了呗,有脾气了呗。她爸还说她,怕是有脑膜炎呢,迟早有一天要带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是吧,以前大家都说她是神童、是天才,怎么越长大越古怪?见着人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什么神童啊?就是个自作聪明的。你看她高考,还不是照样考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老师夸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哎?不是说她在高中总拿年级第一吗?” “那又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不是名落孙山?” “啪”的一声,响亮而突然。 饶束把端在手上的水盆猛地砸在地面上,她站在房门口,目光凶狠地盯着床边的两个妇女。 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前撕碎了面前的两个人。 可她终究没有这样做。 倪芳靠在床上,清了清嗓子,问那少女:“得了帕金森综合症啊?端盆水也端不稳。”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饶束就觉得双手开始颤抖。 抖啊抖,悲凉又软弱。 为什么要颤抖? 饶束,求求你了,算我求求你了,别再颤抖了!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颤抖啊?为什么啊…… 她鼻酸着,把双手藏在身后。用泛着泪光的双眼看着她们。 小姑坐在倪芳的床边,也不太自然地挪了挪身姿,说道:“饶束啊,快收拾一下吧,你妈妈还要养病呢,房间要保持干净啊。” “我呸!”饶束往后退,退到门框处,盯着小姑,“你也配说这话吗?” 小姑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叹了口气,却迟迟没再说话了。 一手扶在门框上,饶束用五指挠着实木,直到指尖泛白。 她感到天地旋转,所有东西都在快速融化,而她只看得见某个人的模糊面孔,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美好,牵着她的手,说,阿束,跟我一起练,很容易学的,不就是溜冰吗? 记忆里的那人呵呵笑着,缱绻了无双的柔和,搂着她说,阿束啊,我喜欢你,即使我们都是女生,我们也是可以在一起的,你害怕什么呢? 眼泪忽然落下来,“吧嗒”,一声,两声,砸在鞋面上。 饶束扶着门框,五官皱结,心脏骤痛,无数的话语哽在喉间,却不知该如何把它们从喉咙里解放出去。 倪芳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说:“唉,这孩子,又犯病了。” 小姑附和性地笑了笑,“多宽容宽容,饶束在我家里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饶束却突然弯下腰,干呕,一阵又一阵的呕心感袭击了她,让她无以为继,全身冰冷。 小姑赶忙起身过来扶住她,“哎?怎么了这是?怎么吐起来了?以前在我家是不会这样的啊。” “怕是觉得我虐待她了呗。”倪芳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靠着床说。 饶束推开小姑,转身往外走,说:“姑姑,求你了,别再惩罚我了。” 她扶着墙壁,随时可能跌倒,嘴里却还在说着:“别再让我恶心了……” 第65章 病中注 1 一种肮脏, 两副面孔。 被饶小玫这个女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反手关上洗手间的门,饶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在不晕车的情况也可以吐得这么想死。 而这种呕吐的惯性,又到底是哪一个人的惯性?为何如此熟悉?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起来, 虚幻感宛如天罗地网一般铺下, 网住了她,让她连镜子里的那张脸都看不清楚。 是热气蒸腾?还是网格太密?镜面怎会模糊如斯? 那双眼, 到底是单眼皮的大眼睛, 还是眼尾上扬的桃花眼? 那脸颊, 到底是带有婴儿肥的娃娃小脸, 还是清减得过分的中性轮廓? 饶束使劲摇头, 用双手不断地抹去半身镜上的雾气,用十指不断撕扯着面前的天罗地网。 她抹啊抹,扯啊扯, 却怎么都无法使镜面恢复清晰,里面倒映出来的那张脸依然模糊得令人心惊。 她看不清, 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