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翠儿?”他淡淡地问。 照理说,他是不会生气的,他也确实表现得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可那副不动声色问话的模样,却偏显得雷霆万钧。只是笑着问了个名字,便叫人有些胆战心惊了。 “奴、奴婢知错……”翠儿一撩裙摆,连忙跪下来。 “哎,别别别!”江月心道,“是我要帮她的!霍大人不必对翠儿动怒。” “是九叔。”霍青别纠正她。 “……九叔。”江月心老实喊,“要罚的话,也该罚我。” 霍青别瞧了她一会儿,忽然轻笑出了声。他道:“我说过,我平日不大爱发火。这点小事,不至于发作人。翠儿,起来吧。小郎将为人仁厚,你要仔细伺候。” 翠儿连忙起身谢恩,之后便退下了。 待翠儿离开后,霍青别转向江月心。 “小郎将,陛下想见你。约莫是……后日。” 霍青别道。 江月心听了,一颗心忽然噗通噗通地飞速跳了起来。 *** 宫中。 午后时分,蝉鸣扰扰。太液池里清波微漾,几枝绿荷迎阳而立,颗粒珍珠滚在叶心。德懿太后的软舆过了御花园,朝着今上的清凉宫去了。 四十余岁的太后依在舆上,眼角细细的纹路如池塘散开的涟漪。耳下一抹碧色,是难得一寻的珍稀宝石所磨。 宫中皆知,德懿太后并非陛下生母,而是陛下叔母;她的亲生子,乃是淮南王李素,与陛下差不多年岁,却与帝位失之交臂。 这三代帝位,兄至弟及、侄承叔位,颇有些混乱,才使得德懿太后落得了如今这种尴尬的境地。 “太后娘娘到——” 清凉宫前的小太监唱了礼,却并未有人前来通传。好半晌后,才有个内侍出得门来,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来的不巧,陛下正在午憩,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起身。” 太后的面色微怒。她有心发作,可却又不敢大声声张,只得道:“哀家要与陛下说说那江氏女的事儿,公公再去说一声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应该可以恢复早上7点正常更新了! 第28章 陛下(二) 清凉宫的宫门终于敞开了, 太后携着宫人跨入。 水沈山麝焚于小金炉,殿内一阵幽幽香意。门扇半阖,外头日照落不入殿内,只留下半道灿金的光形。绕殿钩阑轻压玉阶,珊瑚架上置着辟寒金作的小盆,又在内添了银鸭香焦,一派天家独有的奢侈旖旎。 李延棠松散地披了外衣,坐在桌案后,手中的笔沾了点儿墨, 在奏折上批画圈点。 “太后娘娘到访,所谓何事?”见太后步入,他停笔, 他虚虚地见了礼,一指真珠帘后黄花梨的太师椅, 令宫人替太后掌座。 “陛下,以那江氏女为后, 着实是不妥。”太后坐下,开门见山,语气甚是不快,“出身寒族便也罢了,还是个舞刀弄枪、出入战场的女将军, 成何体统?” “哦?”李延棠搁了笔,挑眉问道,“太后的意思是, 小郎将出生入死,护家卫国,数度驱逐大燕人——这等事儿,不成体统?……有趣。” 太后被他噎了一下,面露微怒。 好不容易,她才平歇怒气,道:“这江氏女若要做女将军,便不应当来做皇后。陛下,这皇后乃是天下国母,应当以贤良淑德为范。依哀家的话,还是应选那些名门佳丽……” “罢了。”李延棠摆摆手,“朕不喜华族女。小郎将虽出身寒微,却是朕欢喜的。” “……陛下心仪小郎将?”太后愣了愣,道,“这,这,这舞刀弄枪的粗人,有何好欢喜的?虽不知那江氏女待陛下心意如何,但叶家的婉宜,却是对陛下痴心相许……” “痴心相许?”李延棠嗤笑了一声,“太后娘娘竟真的说得出这等话来。” 一句话,就叫太后什么也争辩不得。心底想说的美言之辞,也统统被堵在了喉中。 她一时有些焦灼。 偏偏这等时候,李延棠却是瞧也不瞧她,只顾着自己批阅奏章,竟是分毫未将她这个太后看在眼里。受此薄待,太后心底怨气渐起,不由得恨起了先帝。 ——若不是先帝仁慈,留下了这李延棠一条命,又哪能轮到他李延棠继承帝位? 这帝位,本该是由自己的孩子李素来继承的。李素虽性子淡漠了些,但必然不会如此薄待自己,她会得到太后娘娘应有的体面。 可如今,李素却只是领了个淮南王的名头,终日饮酒消愁。 会落得这般境地…… 都怪那霍家坏了事。 “若是无事,太后娘娘便回去休息罢。”李延棠下了逐客令,“朝务繁忙,朕还有些事儿要忙。” 太后不愿地起了身。她仍是有些不甘心,低声道:“陛下,婉宜与柔宜也在宫中,就在御花园那头小坐。陛下不去瞧瞧?” “不去了。”他答,“叶小姐愿意入宫常伴太后身侧,那是好事。” 太后无法,只能携着宫人离去。 她走后,李延棠轻嗤了一声:“痴心相许?真是……” 叶小姐的痴心相许,也许是掺了些水分的。 但江月心对自己痴心相许,他倒是会信。 他离开不破关前,特地对江月心说,若是不想嫁给他,便告知霍将军,他自会解除这桩婚事。可江月心没有说,还老老实实地上京城来做他的皇后了。 若说是不欢喜,他是不信的。 *** 太后出了清凉宫,遣了个宫女朝御花园去了。 太液湖上横着九曲的石桥,青砖的桥面被晒得发干。中央落着个湖心亭,垂了几道避暑的竹帘,三四个丫鬟打着大扇,地上还搁着几个盛着冰的箱笼。明明是炎炎夏日,进了这湖心亭,热意竟消解了。 两道倩丽身影坐在亭中,正在对棋。 太后派来的丫鬟低头穿过了九曲桥,步入亭中,行了一礼。 “奴婢见过叶大小姐、叶二小姐。” “起来吧。”年长的那个女子温声道。 她没有移目,纤细手指持着白子,在棋盘上游移。虽只能看到侧颜,却也知她必然有着沉鱼落雁之貌。更难得的是,她那一身冰肌玉骨,似能缓解夏日炎酷似的,叫人看了便舒爽。 她便是叶家的嫡长女,唤作叶婉宜。 叶家世代权势显赫,历经数代帝王而不倒,已是京城一等一的名流。如今的西宫太后,便是叶家的女儿,也是叶婉宜的亲姑姑。 叶婉宜向来有“美冠京师”之称,亦是人人传言的皇后之选。谁都没有料到,皇后的位置,不属于她,而是落到了边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女将身上去。 “陛下不见我,是么?”她搁下了棋子,淡淡道。 “……是。”小宫女讪讪道,“陛下这两日着实是有些忙。” 叶婉宜笑了起来:“忙是自然的,不待见我也是自然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有些悠闲,一点儿都不急。慵懒温和的模样,叫人移不开眼去。 反倒是坐在她对头的年轻小姐,不甘地叫嚷了起来:“怎么又不肯见阿姐?我阿姐这么好,陛下竟然瞧都不瞧她一眼!” 比之叶婉宜,这年轻小姐要更明媚活泼一些,正是叶家的二小姐,叶柔仪。 她的相貌、仪态虽均不如自己的姐姐,可却有种别样的灵动感。 “休得胡言。”叶婉宜淡淡说道,“陛下事务缠身,容不得你放肆。” 叶柔仪还有些气鼓鼓的,满目不甘,却不敢再多言了,显然很是听信姐姐的话。 “陛下可还有说了些什么?”叶婉宜扬声问那婢女。 “陛下不曾说了。”宫女答道,“倒是奴婢在来时碰上了淮南王。王爷有些话,要奴婢转给您。” “……” 叶婉宜的嘴角略略扬了起来,似在无声地嘲笑什么。她慢慢地起了身,走近了小宫女,滚了银丝的罗红裙摆,慢悠悠地曳过如玉阶石。 “不必说了。”她一点儿听的意愿都无,“横竖不过是从前那些旧话。” 宫女应了声“是”。 “对了,再替我稍带与淮南王一句话。”叶婉宜道,“我不喜欢旧东西。王爷身上的玉佩太旧了,还请王爷丢了吧。” 待宫女离开后,小妹叶柔宜依旧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她踹了踹鞋前的一张石头凳子,低声嚷道:“那江月心不过是个小将军家的女儿,哪儿来的本事当皇后?也不怕被人耻笑!” 叶婉宜却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江小郎将以女子之身上阵杀敌,数度驱逐大燕人,已是比寻常女子厉害多了。”顿一顿,她重拾起一枚棋子,语气微带落寞,“说实话,我竟有几许艳羡了。” 叶柔宜一点儿都不懂姐姐语气之中的落寞,满心皆是愤懑。 叶柔宜出自名门,自幼在家里金娇玉贵地长大,上头的姐姐是名满京城的第一美人,叶柔宜也以这个姐姐为傲。若是有出门诗会、茶会,叶柔宜张口闭口便是自家姐姐。这一回,一个出身粗野的女将军压了姐姐一头,叶柔宜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叶柔宜出宫回府后,依旧压不下愤懑。第二日,便叫了几个丫鬟、嬷嬷,要自家马车将自个儿送去霍府,决意见见那江月心是个如何人物,最好再给她个下马威。 叶家家教严,为了给姐姐出口气,叶柔宜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心思,才借口“去探望好姐妹”偷偷溜出了叶家。 叶柔宜虽然胆子大,可却也不敢当着霍青别的脸闹事,只得先缩在角落里,等霍青别出门上朝去了,这才站到正门口来守着。 未多久,霍府的门口便出来个年轻小姐,一众丫鬟环簇着她,显然是个主子。又见她穿的金贵,一条石榴红的银霓宝相纹上衣,下头系着条金错银线的八副裙,叶柔宜便笃定了她是个要紧人物,定然是那来日的皇后娘娘江月心没跑了。 叶柔宜先仔细端详了一阵,只见此女年纪轻轻,却出落得娇艳鲜妍,面上一团傲气,说话时透着股上了天的凌人味儿,显然是颐指气使惯了。她身旁的下人们,俱是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 叶柔宜暗暗咬牙,心道:好一个江月心!不过是贫家出身的女子,在边关时看人面色过活,来了京城,做了皇后,麻雀飞上枝头,便开始鼻孔朝天了! 若是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她怎能知道自家姐姐才是京城第一的贵女?! 这样想着,叶柔宜便站了出去,指着那女子道:“这是哪儿来的边关乡下人?真真是碍眼的紧。”说罢,便嘲笑了一阵子。 那着红衣的女子一愣,略略错过了头。 “你是谁?” 霍淑君眉心微蹙,眼底有怒意涌动。一旁的丫鬟、嬷嬷们,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忙不迭劝道:“大小姐莫与那些旁人计较,万万不可忘记了上京城前老爷的吩咐……” “给本小姐走开。”霍淑君嗤笑一声,推开身旁的仆人,傲然瞧着叶柔宜,道,“你又是哪家的穷酸破落户,找麻烦找到本姑娘的头上来了?!” 一旁的丫鬟与嬷嬷险些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