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陈寇一伙儿后来给消灭干净了,我的生活轨迹也彻底偏了,我不想安安稳稳地当个老师、当个普通白领,或是哪怕当个公安系统的文职人员,我就想跟我爸一样,当个令恶人害怕的人。所以你看,我当初是抱着一腔愤怒要惩戒谁要收拾谁的目的当的警察。” “结果当警察的第四个月,我跟我当时的搭档就碰上了亡命徒。我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冒进,我没能忍住愤怒,在那人嚣张施暴‘被劫持者’时,愚蠢地主动暴漏了藏身位置,结果所谓的‘被劫持者’其实只是个幌子;第二,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明明握着枪,却犹豫不绝始终没有开枪。两个几乎是致命的错误,差点直接害死我的搭档。路局之后意味深长地跟我说:警察的工作不能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情绪,哪怕是悲悯。我其实知道,他想说的是愤怒。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跟市局借调来的心理专家聊天,艰难地矫正有些变态的心理……很久之后填了几张奇奇怪怪的卷子,四舍五入算是成功了吧。” “我们最近紧锣密鼓在查的连环案,上一个受害者的弟弟就住在我们的片区,他姐姐出事儿的时候他高二,如今他大二。三年来,他每隔两个礼拜都会来问案件进展——估计是怕问的勤了警察烦,但一直没有进展。罪犯最后这次犯案跟上一次隔了三年,期间没有任何有效线索出现。我此时迫切希望能早点抓住罪犯,目的已经不再是要惩戒罪犯了,我是希望能告慰亡者,也能让生者迈过这个坎儿重新开始生活。” 霍蔚微微推开她,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亲了一口,重新把她揽进怀里。他小时候看她们做游戏,她总是一板一眼敢作敢为仗义执言的那个,跟她的黑猫警长爸爸一样。 张思芮其实很少向人剖露心迹,她习惯于劝人和自劝“各自的疤瘌都各自捂好将就过”。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儿,你委屈、你愤怒、你绝望,其实跟谁说都没用,最后还是得自己个儿熬着。但霍蔚总是她人生各项准则里的例外。无论是高中时期,还是如今,只要他问,她都愿意一丝不苟事无巨细地解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大约再六周后,这起跨越十七年,两省警方六次成立专案组,总警力投入多达三百余人的连环奸杀案终于告破。罪犯赵振南在前往港市做学术交流的路上被捕。 赵振南曾是颠市医专的副院长,四年前由于沸沸扬扬的医闹事件,带着医专的两个科室主任一起转来大都的一家高级私立医院当院长。他的个人履历相当漂亮,长相也是女生较偏爱的儒雅款,有个舞蹈家老婆,有个正在读初三的女儿。简而言之,财富、美色、声望、权力他都不缺。 赵振南落入警方视线的过程非常有戏剧性。 市局骆队手下的一个实习女警有个远房亲戚住进了私立医院,女警前去探病,跟赵振南狭路相逢——两人在病房门口撞在一起,赵振南没留神踩碎了女警的眼镜。女警长得貌不惊人,却像极了赵振南早逝的“小后妈”, 一个人变态,往往不是由一件事儿或一个人单独成因而起的,它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但总有一件事儿或一个人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虚伪狡诈的“小后妈”就是那跟“稻草”。赵振南想到这个人,首先生出的是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的暴戾,其次是如附骨之蛆的性.瘾。 赵振南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女警的生活里。她下班路遇降雨,他刚好开车经过,和善地打个招呼,顺道载她一程;她跟男朋友订不到餐厅的包房,他刚好是餐厅的vip,跟人用完餐出来碰见,顺手给她开个房;她亲戚住院的账单,他吩咐财务只收取手术费用和药物的成本费,其他的就当是赔偿她那副眼镜了。也就如此了。赵振南甚至还未打探出来女警的真实职业——女警一直跟老家的远房亲戚们撒谎,称自己是在一个二手房交易公司当出纳,赵振南也被误导了——就被女警的男朋友、市局远近闻名的醋缸子骆队给惦记上了。 ——骆队死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茶余饭后翘着脚醋一醋,就破获了一桩连环案。 很多没有破的案件就是这样,根本没有嫌疑对象,但但凡出现一个对象,很快就会被排除或被锁死。赵振南首先符合警方做的特别笼统的“心理画像”:有一辆保养得非常不错的汽车,有不菲的固定收入,长相和善没有攻击性,智商和思维清晰,身体状况良好。骆队最近两个月脑子里日思夜想的就是连环案所涉的八起案件,八起案件的所有细节都牢牢刻在他脑子里,他怀里搂着小女朋友,吃着莫名其妙的飞醋,顺便坏心眼儿地将案件细节一一往赵振南身上套。结果套着套着,脚也不翘了,醋也不吃了,小女朋友也推开了,茶杯也落地了,熬了数月的红眼睛隐隐冒出了绿光。 所以有时候真的是时也命也运也。古人从不欺人。 赵振南并没有立刻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但市局是直接带着检察院批准的逮捕证直接去港市抓的人,必然是掌握了关键性证据,所以也不过四天,赵振南就交代了。赵振南大约跟自己的模仿者是惺惺相惜的,血腥笑着,试图卷下所有的案子。但也不过几个来回,就给市局问出了破绽。最后梳理下来,共八个案子,五个是赵振南做的,三个是依旧隐藏在雾中的模仿者做的。 专案组联合两省警方之后花费了长达两个月的时间事无巨细地排查赵振南自出生以来庞大的关系网,几乎将他生平接触过的人捋了个遍,试图找到那个模仿者,可惜最后并没有任何可疑人员落入警方眼线。 “第三个案子曝光的太彻底了,警察赶到时,晨跑的人已经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个个手里举着手机。再加上当时的法医后来在系统里受了委屈,辞职写书去了,他写得书里也有一些隐晦的描述。总之,什么都不怕,就怕碰上有心人。” 赵大千后来如是到。 赵振南落网以后,距离韩捷的婚礼就只剩下两周了。 韩捷开始断断续续地休自己的婚假,今天休假收三金,明天休假试婚纱。张思芮是韩捷官配的伴娘,在有需要伴娘一起出现的场合只好□□挺陪着,比方说试婚纱的场合。 张思芮出了试衣间,反手刷地拉上伴娘服背后的拉链,她甚至都没去看镜子里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只敷衍地道:“行了行了,非常好看,就这件吧。” 屋子里有人,而且是两个,但两个人都没空理会她。 张思芮安静如鸡候了片刻,终于幽怨地道:“……许言午你真的不能回家再亲她?” 许言午艰难地离开韩捷,抹了抹嘴,道:“能。” 张思芮:“……” 张思芮相当利索地只花了十分钟就选定了伴娘服。一件及地吊带纱裙,腰部以上有漂亮的镂空设计,能影影绰绰看到三分之二的背部。 韩捷也不遑多让,前后只试穿了三件,最后选定了第三件,花了半个小时。韩捷给自己挑的婚纱并非店里最贵的,但绝对是最适合她的,只要她能配合地不说话,就能完美烘托出她出尘的气质。 店长大约从未见过如此利索的新人,主动给了个很好的折扣,然后愉悦地报出了五位数的折后价格。 韩捷听到店长报出的最后数字,暗暗扶了一把沙发,她转向张思芮,肉痛却很有原则地道:“……还是我自己付吧。” 张思芮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她的手机,道:“行了,别说废话了,赶紧去接许言午的电话,出去买个奶茶,十分钟功夫,这都第几个电话了。” 韩捷转头去接电话之际,张思芮火速指了指橱窗里那件自己一眼就看上的婚纱,低声向店长道:“麻烦那件婚纱也包起来,谢谢。啊,麻烦问一下,如果尺寸不合适,最晚什么时间之前要过来调整?终身?太好了,谢谢。” ——张思芮不知道赠送什么礼物给韩捷,去跟霍蔚商量,霍蔚也没什么好主意,两人窝在一起腻歪着看了一场电影,有了结果。不如就婚纱吧。刷霍蔚的卡,但以张思芮的名义赠送。韩捷得知是霍蔚出的钱,十分激动,不顾许言午的黑脸,声称自己是目前唯一一个收到霍蔚婚纱的女人。张思芮听着感觉不对,不动声色地偷偷给自己也挑了一件婚纱,藏在伴娘服的盒子里悄悄带回了家。 霍蔚由于要在郭巷的讽刺喜剧里饰演一个长得清风明月却坏得流油的学生会主席,最近常常在家揣摩人物,张思芮来来去去中不经意看他一眼,差点当场去世。霍蔚不需要有任何动作或台词,甚至也不需要坏人招牌的阴鸷眼神,他就只是望着她,黑眸渐渐转深,嘴角一寸一寸牵起,就唬得人心头发麻。 张思芮作为一名浩然正气的人.民警察,默默擦了把汗,不满地道:“不要在我身上练习。去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出来。” 霍蔚无趣地丢开剧本,乖乖去晾衣服。 两周时间刹那就过去了,韩捷如愿到了要跟和许言午交换戒指成为他的新娘的这一刻。 张思芮忠实履行伴娘的职责,双手递上戒指和以备不时之需的纸巾,在煽情的音乐里,默默退后望着他们。 结果并不需要纸巾。 许言午向后挥一下手,潇洒地单膝跪地——张思芮怀疑他多余的挥手动作,是以为自己正穿着法医的白袍。 韩捷早忘了昨天晚上的彩排,未等他出声问“你要不要嫁给我”,刷地就伸出了手——张思芮怀疑她娴熟的伸手动作,是以为自己在跟他要尸检报告。 两人愣了愣,然后同时破罐破摔地想,反正昨天晚上彩排时,要表露心迹的已经当众表露心迹了,要做保证的也已经当众做了保证,事已至此,不如就坡下驴吧。于是两人不置一词利落地交换戒指,再长长接了个吻。 周小年的女朋友杜悦彤默默抚摸着自己小腹的抱枕,羡慕地道:“韩捷姐姐结婚也这么酷,我要向她学习。” 傅崇峥、俞晏、周小年闻言齐刷刷翻白眼。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谁只听人家叫了声“老婆”就红了眼圈,最后喝醉酒,也不管今天要结婚,非要跟人家回去睡觉,最后差点被被她折腾疯了的同事们拷走。 俞晏向周小年示意杜悦彤的肚子,不明白地问:“你们不是没怀孕么?” 周小年一脸空白:“是个抱枕。” 俞晏:“……” 杜悦彤向这边探了探脑袋,戚戚道:“许家妈妈跟我大姨是老姐妹,我大姨要来的,保不齐我表姐也来的,不得不防啊。” 张思芮草草完成了伴娘的使命,在伴娘裙外面罩了个薄风衣,一路大步过来落座。她刚好听到杜悦彤的话,不由道:“你也防不了多久,要真是怀孕,肚子不可能一直……你肚子是不是大了?” 杜悦彤怨念道:“思芮姐,就你一个人看出来了。” 张思芮:“……”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用眼神生动地表达出惊叹号的意思。 杜悦彤浑然不觉,她一把推开不知为什么突然起腻的周小年,兴致勃勃道:“我看了网上怀孕各个月份肚子的状态,特别买了大小不一好几个抱枕,上次见面的是三个多月大的,现在这个大概是……四到五个月的样子吧。” 周小年再度一脸空白。 傅崇峥牙疼似的咝咝两声,道:“好好一个姑娘,说疯就疯了。” 大都跟晋市虽然只有两个多小时车程的距离,结婚风俗却大有不同,而其中最显而易见的不同,就是大都头婚婚宴是安排在晚上,二婚、三婚是在中午,而晋市是一律在中午。 新人祝酒祝到同事这桌,韩捷实在开心,咽下以假乱真的红茶,低声跟张思芮说:“我哥刚刚跟老许说,他的遗产里总有我的一份,他随时欢迎我回家,也随时准备吃我中午的喜宴。” 张思芮伸手就照肩膀上给了她一巴掌:“财产!财产!” 韩捷赶紧“呸呸呸”三口,笑得见牙不见眼。 张思芮一直想跟韩数聊两句,她总感觉自己上次去韩数那里借车的行径有点粗暴,她想主动跟他示个好,再隐晦地表达一下歉意。 但韩数太忙了。 ——韩数虽然不善交际,但他it届“大神”的身份就像个天然的吸铁石,“大神”唯一的妹妹结婚,只要收到消息的没有不来捧场的。 喜宴渐渐就到了尾声。霍蔚来了信息,表示正在等红灯,很快就到。张思芮望着韩数的背影,遗憾地想,不行就下次吧。 结果韩数也一直在注意着张思芮。他眼看她跟同事们打了声招呼起身走了,赶紧打断眼前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校友,匆匆丢下一句不太客气的“不好意思我有事儿”,追着她出去了。 结果只是一个错眼,居然就找不到她了。 韩数垂头丧气回来,在裤袋里翻出烟盒和打火机,行至安全梯门前,左右看看没人注意,默默推门而入。他的生活总是规律和健康的,他的父母甚至他的妹妹都在保护他,因为据他们说,他只能单线思考。但即便只能单线思考,也是会有烦恼的。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排遣烦恼,电影里的男人不如意时都爱抽烟,研发部的同事们遇到难题时也是,他在无数个坐立难安的深夜里点了根烟试了试,只除了第一次很难受——头晕、发抖、胃里恶心、四肢虚软,稍微适应了以后,好像确实是管用的。 韩数点上烟刚抽了一口,安全梯的门就再度被推开,他呼吸一紧,赶紧背过手,结果来人并不是妈妈或妹妹,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张思芮和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个明星,而且是个超一线明星。他妹妹韩捷说。 韩数眼里瞬时一明一灭,张思芮看到了,霍蔚也看到了。 韩数保持着背着手的姿势暗暗蹭灭了烟头,他露出有些局促的笑容,直愣愣地道:“思芮,我以为你走了。” 霍蔚微微皱眉,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儿。韩捷的哥哥喜欢张思芮。但韩捷的哥哥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张思芮立刻就给他解惑了。 她默默盯着韩数,半响,一板一眼地道:“韩数哥,韩捷说你意志力薄弱,所以一定不能沾染坏习惯,抱歉,我得告诉韩捷你抽烟。” 她是个狗鼻子,韩数只是刚点上烟,她一推门就闻到了。 与此同时,霍蔚脑子里的那根弦扣上了,嗯,是叫韩数。 第30章 第三十章 霍蔚载着微醺的张思芮回来,一路也没说话。张思芮假借上厕所,在他跟她的同事们打招呼合照时,去了安全门那里,他知道的。当然,她喜欢他,不喜欢韩数,他也是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他还是烦躁。她为什么要去安慰一个追求者?就让那人伤心难过以后互不打扰不行么? 张思芮假寐中睁开眼,胡乱抹一把脸,略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霍蔚转头看了看她:“不关你事,睡你的。” 张思芮调直了座椅,直直望着他,道:“你这样真的不是个好习惯,我要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就明确告诉我,你要不说,我下次还这样做,因为我自己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我反而觉得是你有问题。” 霍蔚虽然不高兴张思芮去安慰韩数,却也知道当下压不住的烦躁情绪,焦虑症也要背一下锅,但张思芮这样明确说他有问题,就触了他的逆鳞。 霍蔚冷冷道:“我有什么问题?” 张思芮当下就要脱口说出“你有焦虑症”,但觑见霍蔚防备的表情,她默默咽下去了,转而道:“我刚就是随口一说,是个假设。你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霍蔚转头目视前方,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特地去安慰你的追求者。” 张思芮顿了顿,道:“他是韩捷的哥哥。” 霍蔚:“我知道。” 张思芮按捺着脾气,再次解释道:“我告诉过你,我以前常常去韩捷家里蹭饭,跟韩数的关系也不错,我不能明知道他在伤心而不闻不问。韩数是个一根筋的人,而且心理比较……不够成熟,得要有人给他画个明确的句号。” 霍蔚油盐不进:“我还是很讨厌你关注他。” 如果是其他女生,听到男朋友吃醋,大约是暗暗开心的,但张思芮是个异数,她感觉白瞎了一堆解释,此人怎么讲不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反问道:“你也太不讲理了,霍蔚,你在镜头里跟人亲吻上床,我也没说什么。” 霍蔚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但我那是假的。” 张思芮低头抠了抠胳膊上的蚊子包,道:“假的你也亲吻上床了。” 霍蔚面色青得就像他饰演的“武将军”每每杀人时那样。 两人反正是在吵架,索性以往的不满也都一并发泄出来。 张思芮不高兴上个月是霍蔚妈妈郭汝明的生日,霍蔚却没有告诉她。两人明明是交往关系,他妈妈生日,她却没有任何表示,显得她特别没礼貌。霍蔚不情愿地解释,是去年年底霍嘉若依旧特别自我的态度让他很生气,所以除非霍嘉若主动求和,不然他不会带张思芮回去受气。张思芮很无语地问,亲生的父子,互相给个台阶不行么?他闻言抿唇默默看着她,目光凉飕飕的,像是在指责她不知好歹。她顶不住他怨愤的目光,梗着脖子道,那你跟我说一声,我买个礼物,你帮忙带过去也行啊。他一愣,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显然之前并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