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谢煊迈着长腿走过来,道:“听佣人说我二哥来了沁园,我出来接他。”又看向谢珺,“二哥,你怎么过来了?” 谢珺终于从怔愣中回神,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水榭收回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上惯有的柔和,转头看向他道:“刚从使署忙完,正好路过南市这边,便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谢煊笑说:“你公务这么繁忙,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你了。” 谢珺看着他,轻笑道:“三弟的婚姻大事怎么会是小事?” 谢煊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水榭,也看到了正在里面嬉闹的采薇,随口道:“这次谢江两家能联姻,多亏了二哥。刚刚父亲和江先生已经确定了婚期,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你不用担心了。” 谢珺本来面上浅淡的笑意,因他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变得有些僵硬。怔忡须臾,才又笑着道:“那就好。” 一旁的老管家小心翼翼地插话:“两位公子,要不要老叟把五小姐叫过来打招呼。” 谢珺笑说:“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我三弟这边的情况,既然没什么要帮忙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谢煊微微一愣:“既然已经来了,你不去跟江先生打个招呼吗?” 谢珺道:“来日方长,今日就不用了,我手头还有事要忙。” 谢煊闻言点头:“那你忙吧,我这里就不用管了。” 谢珺笑了笑,转过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看向他,勾着唇角道:“三弟,二哥恭喜你。” 谢煊愣了下,不以为意地笑:“多谢二哥。” 谢珺神色莫辨地看了看他,再次转头,只是刚刚背过身,面色温和的笑意就悉数散尽,只剩下一脸冷若冰霜。 第37章 更新 谢煊目送谢珺走远, 转头看了眼水榭那边, 迈步走了过去。 采薇正和洵美在水榭里逗玉哥儿玩, 看到他进来, 愣了下, 笑着主动打招呼:“三公子不是在和我爸爸喝茶么?怎么过来这边了?” 谢煊道:“我二哥刚刚来了, 我出来接他,见你们在这边,就过来打声招呼。” 采薇咦了一声:“二公子来了吗?他人在哪里?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上回我说要跟他道谢的, 一直也没找到机会。” 她还不知谢珺如今知不知道自己身份,不管怎样, 两家现在这种关系, 礼数上也得自己亲口同他说一下。 谢煊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他见我这边没什么要帮忙的, 又走了。” 采薇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本来正蹲在地上玩陀螺的玉哥儿,忽然叫着要嘘嘘, 洵美牵起小家伙, 有点不放心地瞅了眼谢煊,对采薇道:“我带玉哥儿去嘘嘘。” 采薇点头:“你去吧。” 洵美带着小家伙走了,水榭里就只剩采薇和谢煊。她在木凳坐下, 自己倒了杯茶水,斜眼看向气定神闲靠在红漆廊柱的男人。 谢煊今日穿着一身白罗长衫, 脚下是黑色棉布鞋, 少了几分戎装时的冷硬, 多了一点书卷之气,但也只有一点,那眉宇之间的英气和倨傲,仍旧占据上风。此刻他手中拿着根烟,也不点燃,只随意在指间转着,目光浅浅淡淡地看着她。 采薇笑说:“三公子,不去跟谢司令和我父亲喝茶了吗?” 谢煊道:“长辈说话,我就不打扰了。” 采薇又说:“那三公子要逛园子吗?我叫佣人过来带你。” 谢煊挑眉:“不用了,上回已经逛过。” 采薇弯唇笑了笑,没再说话,低头垂眸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谢煊把玩着手中的烟,看着她片刻,漫不经心开口:“下个月就成亲了,五小姐不害怕吗?” 采薇抬起头,一双乌沉沉的双眼看向他,表情颇有些天真无辜,她眨眨眼问:“三公子这话从何而来?” 谢煊笑道:“你我都晓得,这婚事五小姐是身不由己,我们谢家在你们江家看来,那就是龙潭虎穴,而我谢煊也就是个拿枪的粗人。五小姐当真不怕?” 采薇笑了笑,道:“三公子说笑了,我一个商家庶女,能嫁入你们谢家,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还得多谢谢司令的成全。再说了……”她不紧不慢上下打量他一番,“三公子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个正派人,我怎么会怕?” 话自然是虚与委蛇的客套话,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确实生着一副好皮囊。他说自己是粗人,着实是自谦了些,虽然模样有些冷硬倨傲,但跟粗鄙没有半丝关系,倒是有些英伦雅痞的气质。 谢煊对着她的目光,低低笑了声:“看来是我多虑了。” 采薇笑盈盈说:“是我该谢谢三公子关心才是。” 谢煊笑:“毕竟马上就是夫妻了,这是我分内的事,五小姐不用客气。” 两人正虚与委蛇打着太极,洵美带着玉哥儿回来了。 谢煊直起身,走上前摸了把小家伙的脑袋顶,转头对坐着的采薇道:“那谢某就不打扰两位小姐了。” 采薇笑道:“三公子慢走。” 等人出了水榭,踏上池上游廊,洵美才鬼鬼祟祟凑到采薇身旁,小声道:“他没欺负你吧?” 采薇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但对她这反应也不免好笑:“你怎么跟青竹一个样?谢家做事再不地道,好歹也是世家,该有的教养礼数还是有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欺负一个女子?” 洵美撇撇嘴说:“青竹去东洋前一晚叮嘱过我,叫我看着你,别让你在谢家受欺负。” 采薇哭笑不得:“谢家要真欺负人,你看着有用?” 洵美噎了下,讷讷道:“我……我可以告诉爸爸。” 采薇摇头失笑,又稍稍正色:“三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想想,谢家联姻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笼络我们江家,既然是笼络,我去了谢家,日子自然不会过得太坏。” 洵美愁眉苦脸道:“道理我都懂,但一想到谢家男人都是拿枪的,我就怕你受欺负。若是像谢二公子那样温文尔雅倒也罢了,可那个谢三一看就是个傲慢又凶狠,我这心里就不免替你担心。” 采薇暗自好笑,想起当初自己这三姐还看中过谢煊,口口声声说就喜欢拿枪的,这思想转变还挺快。 她想了想道:“人不能光看表面,你看二公子温文尔雅,指不定其实是个阴狠之人,而三公子傲慢凶狠,兴许是个好男人。” 其实谢珺是否阴狠,谢煊是否是个好人,她一概不知,说这话不过是安抚洵美罢了。 洵美果然听进去了,点点头道:“说得也是,反正两家隔得近,你要是受了欺负就回娘家。” 采薇笑道:“那肯定。” * 谢珺没有去使署,而是直接回了谢公馆。进门后,他摘下白手套,看也不看迎上来的女佣一眼,随手丢过去,佣人被他少见的态度弄得一憷,赶紧拿着手套退了下。 “二表哥,听说你去了江家,三表哥的婚期是已经定下了吗?”厅里的孙玉嫣看到他进来,急忙走上前问。 谢珺停下脚步,淡淡扫了她一眼,道:“定下了,就是下个月二十。” 玉嫣失落地哦了一声,喃喃道:“这么快啊!” 谢珺越过她,继续往里走,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道:“玉嫣,表嫂马上就要进门了,家里就你和莹莹两个女孩子,你们该准备的别忘了准备,好迎接三表嫂进门。” 玉嫣撇撇嘴,小声咕哝:“我有什么好准备的啊。” 谢珺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后面的配楼。 梅姨太的屋子里依然散发着淡淡檀香味,谢珺推门而入,看到坐在榻上,正在做针线活的母亲,轻声唤了句:“妈!” 梅姨太抬头,慈爱地看向儿子,道:“回来了?” 谢珺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对屋子里的小女佣禾儿道:“去给我泡杯茶来。” “好的,二爷。” 这是谢珺回到上海后,第一次回公馆,母子俩已经一个月没见,梅姨太自然是万分想念。她收了针,笑盈盈打量了一番面前这年轻英俊的儿子,道:“别人过年都会长胖几分,你倒好,过了个年倒是瘦了些,是不是公务太忙,没顾得上好好吃饭?” 谢珺笑说:“公务确实挺忙,但饭肯定是好好吃了的,妈不用担心。” 梅姨太点头:“你有出息妈自然是高兴的,但对当妈的来说,孩子健康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这公事还是不要太拼。” 谢珺不以为意道:“我有分寸的。” 禾儿提着茶壶进来,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榻上的小几:“二爷慢用。”又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谢珺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呷了口,问:“今年过年我又没能陪你,这段日子,你一个人还好吧?” 梅姨太道:“家里这么多佣人,有什么不好的?而且季明也在,哪里是我一个人?”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季明的婚期今日定下了吧?” 谢珺沉默片刻,点头:“已经定下了。” 梅姨太说:“等他办完婚事,就该轮到你了。你上回说有替自己打算,妈还等着你给我娶了漂亮的儿媳妇进门呢。” 谢珺面色微微一僵,淡淡道:“嗯,我会替自己打算的。” 梅姨太拿起手中刚刚绣好的鞋子,递给他:“下个月初又到了玉芸的忌日,这是我给她做的鞋子,你别忘了烧给她。她在那边过得好,你也才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谢珺将绣花鞋接过来,攥在手中,道:“你有心了。” 梅姨太觉察他脸色不大好,以为他是太疲惫,便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去休息一会儿,等开饭了我再让人来叫你。” 谢珺点头,揉了揉眉心,叹道:“确实有些累,那我回房休息了,你没事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屋子里,小心身体闷坏。” 梅姨太笑着应道:“我晓得。” 谢珺握着手中的绣花鞋,回了主楼的二层,佣人赶紧进来给壁炉中添上炭,又道:“二少,要喝点什么吗?” 谢珺脱了大衣交给她,在壁炉前的沙发椅坐下,摆摆手:“不用了,你出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别打扰我。” 佣人应了声,退出了房门。 壁炉里的炭火红通通地燃起,热意慢慢散开在屋子里。谢珺闭着眼睛松开衬衣上方的扣子,抬手揉了会儿眉心,复又睁开眼,举起手中的绣花鞋,勾唇轻笑了笑道:“是你见不得我好,故意报复我对不对?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就像是个笑话?亲手把看中的人推到了三弟怀里?” 说罢,自顾地轻嗤了一声,将绣花鞋丢进了壁炉中。布鞋很快沾了火,被点燃,吞噬在火焰中。 谢珺默默看了会燃烧的火焰,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走到内间卧室,从床头柜抽屉中拿出一枚小小的珍珠耳环,躺在手掌心。 他定定看了会儿,又小心翼翼放回原处。 第38章 更新 婚期确定下来后, 采薇知道自己在江家安逸的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 即将开始在这个时代的另一段人生。 嫁入了谢家, 再去上学肯定不大方便, 况且她完整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 也没必要再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于是跟着家庭教师补习了一段时间,回到学校参加了结业考试,就当是对原来的采薇一个交代。 江鹤年给她准备的嫁妆比想象中更丰厚, 整整七十二箱, 瓷器丝帛,书籍古董, 衣裳鞋袜, 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还有二十万大洋, 几十亩良田,以及陪嫁了三家工厂。 原先江鹤年本来是要给她一座银楼的, 但采薇觉得银楼虽好, 可过几年就是战乱,实业对于民生至关重要。所以她用银楼换了印厂纱厂和布厂三家工厂,规模算不上大, 但都采用了西洋的新技术。 采薇已经去过纱厂和布厂,机器和生产效率, 和百年后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华企已经算是很先进。她也终于明白, 为什么江鹤年这样一个儒商,能在时代更迭中,让江家屹立不倒,还是因为紧跟新技术。 知识就是生产力,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