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0节
他定了定神,问道:“多谢夫人看得起老朽。聘请老朽到山河书院教书,恐怕是误人子弟。” 邓存礼笑了起来,“三元公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你还没回京,已经引起朝堂振动。李秉明此人,三元公记得吗?” 杨元庆点点头,“他是老朽同年,当年我是状元,他是探花。” “三元公说的没错。李秉明如今贵为中书令,虽无丞相之名,却有丞相之实。这次你能顺利被召回京城,全赖李大人帮忙。” “他为何要帮我?他与我向来不睦,他没道理帮我。”杨元庆很震惊。 邓存礼说道:“李大人肯帮你,自然是因为有人说服了他。” “你家夫人?” “正是。” 杨元庆张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邓存礼不在意,缓慢说道:“李大人肯帮你回京,是有条件的。他要替自己正名,要出文集,在才学上压你一头,毁你三元公的名声。堂堂三元公,不过尔尔。 你该知道,如今的你,骑虎难下,并没有选择的余地。谢绝陛下招揽,到山河书院教书,方能保你平安,让杨氏族人重新站在朝堂上。否则,你将带着污名,粉身碎骨。杨氏族人会替你陪葬。” 杨元庆沉默。 第690章 话糙理不糙 “做决定之前,老夫想见诏夫人一面。” 沉默了许久,杨元庆提出了要求。 邓存礼缓缓摇头,“我家夫人身份敏感,在你面圣之前,不便与你见面。今儿咱家来见你,也是冒着一点风险。” 杨元庆了然一笑,“看来大殿下和诏夫人的处境不太妙啊。” 邓存礼掷地有声,“即便处境不太妙,保下你和杨氏族人的把握还是有的。” 杨元庆点点头,“老夫相信。今日无法回复邓公公,还请见谅。” “无妨!这处别院,你尽管住下。那些下人,你也尽管使唤,不用客气。” “多谢诏夫人,多谢邓公公。” 杨元庆态度漠然,邓存礼并不介意,果断起身告辞。 之后数日,杨元庆每日用过早餐,就上街闲逛。没有目的地闲逛。 离开京城三十年,似乎看什么都稀奇。 走到文青书局,山河书院的学子同国子监的学子依旧争论不休,毫无营养可言,旁人早就听腻味的内容,他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以至于每日准时来到文青书局报道,听学子们争论。 书局掌柜和他都熟了。 他还顺便买了一整套简装版的《七郎十战采花贼》,看得津津有味。 他还前往京城,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见了几位熟悉又陌生的老朋友。 还去了曾经风流潇洒的青楼。 当年的花魁已经是半老徐娘,做了老鸨。 老熟人相见,老鸨两行热泪,亲热地招待了看上去老迈不堪的杨元庆。 杨元庆乐呵呵的,心态很好,“还是花娘子仁义,不嫌老夫丑陋老迈,还特意置办酒席招待。” “冤家,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西北,哪想到你就回来了。你这是遇到特赦吗?” “不曾特赦。未来如何,老夫也是两眼抹黑。”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回来就好。快吃!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盐焗鸡,你最爱吃的。” “花娘子有心了。” 花娘子捂着唇咯咯咯的笑,“如今人们都叫我花妈妈,已经多年不曾听人叫我花娘子。猛地听你这么一叫,我都觉着自个年轻了十岁,果真是个小娘子。” 杨元庆端起酒杯,“敬花娘子一杯。” “多谢三元公。” 酒酣耳热,杨元庆指着楼下水泥路面,“京城变化甚大。光是这路面,就叫人叹为观止。犹记得,当年门庭若市,车马热闹。然而门前总有股挥散不去的牲畜粪便味。而今倒是干净整洁了许多。” “这都多亏了少府,还有四海商行。” “听说水泥最先是四海商行烧出来的。” “对啊!最先就是新民县的人用上了水泥路,之后就是京城到洛州,近千里官道全铺成了水泥路面。奴家听人说,光是京城洛州两处收费站,一月就进账数千两。加上其他收费站,一条水泥路,一年少说能带来一二十万的收入。当初投钱修水泥路的人,如今只需躺在家里收钱就成了。真正羡煞我等。” 花娘子话中透着羡慕。 这等红利,像她这样身份的人,根本没机会染指。 有钱都凑不上去。 诏夫人的生意,参与者全是京城贵人,哪有她的份啊。 “听说四海商行的东家是诏夫人?” “正是!” 杨元庆笑了笑,“这位诏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当真了不起。” “自然了不起。如今这京城,不知有多少女子,将诏夫人当成了榜样。” “哦?什么样的榜样?”杨元庆好奇问道。 “身为女子,也能干成过去只有男人才能干成的事情,不必拘束在深宅内院。不知道有多少深闺怨妇,羡慕诏夫人自在的生活。” “她可不自在。”杨元庆嘀咕了一句,“不过她的确值得成为别人的榜样。” 他喝下杯中酒,辞别了花娘子后,继续闲逛京城。 他还特意跑到几十里外的收费站体验了一把,还在休息站吃了一顿。 他的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小本本上。 他心知肚明,却从不遮掩。 盯梢就盯梢吧,不弄死他就成。 当他的行踪,被送到不同的人手中,自然有了不同的反应。 …… 李府。 “他果真买了整套《七郎十战采花贼》?” 中书令李大人一脸不敢置信。 当年才华横溢的三元公,可是亲口批过市井话本,传奇小说。批为狗屁不通。 而今,他竟然也成了狗屁不通的一员? 管家重重点头,“不敢欺瞒老爷,杨元庆的确买了整套《七郎十战采花贼》” “哈哈哈……” 李大人放声大笑,“真没想到,他竟然堕落如斯。他哪里还配什么三元公。” 笑过之后,李大人又冷静下来,“这些日子,你看他可曾动过笔?可曾写过什么文章诗词?” “据了解,不曾动笔,也不曾写文章诗词。不过,前日,他曾在京城收费站摆了半天的摊子,替人书写信件。” “荒唐!堕落!” 李大人一边高兴杨元庆堕落,一边又对他的堕落感到心疼。 当年和他齐名的人,怎能堕落如斯。有一点点心疼他的才华被浪费了。 管家小声问道:“大人,接下来是不是该提醒陛下召见三元公?” “他不配做三元公。以后老夫不想再听见三元公三个字。” “小的明白。” 过了会,李大人又吩咐道:“再观察几天,届时再提醒陛下也不迟。” “小的遵命!” …… 晓筑。 顾玖坐在窗下,同刘诏对弈。 她随口问道:“对杨元庆这个人,你怎么看?” 刘诏正儿八经地说道:“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顾玖噗嗤一笑,“他竟然跑去买了整套《七郎十战采花贼》,听说看得津津有味。西北那地,贫瘠到三元公都要用传奇小说解渴。” 刘诏随口说道:“长久不见女人,母猪赛貂蝉。对于读书人来说,长久不见书籍,话本传奇也能令人心生欢喜。” 顾玖抿唇一笑,“话糙理不糙。看来三元公真的憋惨了,竟然用传奇小说解渴。” “还特意去找了当年的相好。” “你们男人关注的点,和女人就是不一样。这一局,你输了我半子。” “我是心思不在这上面,才让你赢了半子。” “你这人典型的输不起。改明儿叫御哥儿和衡哥儿笑话你。” “敢笑话本殿下,抽他们。” 刘诏真正很暴力。 顾玖横了他一眼,“三元公在西北那么多年,离着西北大营也就数十里路。鲁侯竟然从未想过招揽他,你不觉着奇怪吗?” 刘诏说道:“没什么可奇怪的。鲁侯向来对书生意气看不上眼。三元公读书是厉害,可说起政治谋略,不值一提。” 顾玖说道:“或许是你们看走了眼。我观三元公这些日子的行踪,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