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是苏衾自己将眼睛给的绪茕吗?好狠的手段……他就是个疯子,疯的可怕,为了绪茕只怕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阿慈,拿什么来争,哎。 他叹着气告诉她:“蜃龙眼睛,不腐不死,只要你能从皇帝体内取出……” “取出还给蜃龙,就能恢复如初吗?”绪茕问。 无垢看着她,她还真打算从老皇帝眼眶里把眼睛重新剜出来吗?她也……疯了。 “恢复如初恐怕不能。”无垢幽幽说:“蜃龙的眼睛在凡人体内留的时间越久,越会染上污垢,再回到蜃龙体内,需要他自己慢慢蜕尘垢,重新修复。” 绪茕的心沉了沉,苏衾……知不知道这些?还是说他挖出眼睛时,就没打算拿回来? 疯子,傻子,他剜出眼睛的时候……不痛吗? ------- 痛。 痛的狠。 苏衾泡在温泉之中,眼睛痛的太狠让他撑不住,彻底变回了蚌身。 做人太痛了,人有双手双脚,有那么多的器官,每一样都会痛,他记得当初刚修成人身时,哪里都在痛。 他刚换第一粒牙齿时也痛,痛的他睡不着觉,脸颊肿了起来,趴在阿茕的被子里汗津津的去让她摸。 阿茕侧过身来,托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巴,伸出手指轻轻的触摸他的牙齿,一粒粒的摸过去问他:“可是这粒?是它痛吗?” 他张着嘴巴,湿淋淋的望着阿茕,她的手指真软,气味真甜。 他那时觉得,做人虽然痛些,却是好的,他痛的时候阿茕会他格外的好,格外的亲昵。 可这一次太痛了,他变回蚌身,也还是痛的。 他蜷缩着蚌身,像是蚌肉中含着两粒沙子,磨在肉里。 门被人推了开。 他闻到了阿茕的气味,听到她走过来,蹲在池子旁,柔软的手指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蚌壳,叫他:“苏衾你好些了吗?” 她的声音柔柔对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拿回眼睛,到时候咱们回门派,我照顾你,帮你慢慢恢复,一定能恢复如初,一定能。” 他忽然开心起来,痛一些是值得的,阿茕不再问他有没有恢复记忆,阿茕说要和他一起回门派。 他是不是傻子,都不会被阿茕丢下了。 他阻止不了阿茕去救司微,那他就帮她去救,不计代价的去救,眼睛也好,旁的也好,只要阿茕需要,他就愿意给。 就算救了司微也没什么,他一辈子不好,阿茕就会陪着他一辈子。 他打开一点点蚌壳,轻轻叫了一声:“阿茕……”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蚌壳缝隙中露出的蚌肉,温柔至极的问他:“很痛是不是?” 他在蚌内闷闷的“恩”了一声,将蚌肉伸出去卷住了阿茕的手指说:“阿茕摸摸我,摸摸就不痛了。” 他连声音也变的软绵绵、湿漉漉。 像那卷在手指上的蚌肉,绪茕被卷着手指带进了蚌壳里,她触碰上柔软的蚌肉,凉凉滑滑的。 像小动物的肚皮,颤巍巍的动着。 太奇怪了…… 她蜷了一下手指,听见他瓮声叫她:“阿茕,我这里痛……” 她又慢慢的摊开了手掌,被蚌肉牵引着落下,轻轻柔柔的抚摸了一下,“这里吗?” 他颤巍巍的“恩”了一声,卷紧她的手腕,痛苦又甜蜜的说:“阿茕,我痛……” 廊下的风,将宫灯吹的摇摇晃晃,绪茕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 不知道是哪里的青铜铃铛,在细细碎碎的响着。 绪茕迈进了温泉之中,轻轻柔柔的抚摸他,低声说:“我摸摸你,摸摸你就没那么痛了。” 他哑哑的叫她:“阿茕,阿茕……我心里很高兴……” 绪茕眼睛酸酸的,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有些想哭,他的心思,他的撒娇,甚至他发疯一样的挖掉眼睛,她如何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可她听他说,他痛,说他心里很高兴,还是心软的一塌糊涂。 傻子。 现在好了,成了小瞎子。 -------- 下雪的夜里冷极了。 绪慈坐在轮椅里,浑身被冻的发僵,他发现绪茕的暖阁中挂画、屏风、连画着图画的花瓶也全被收起来,挡住了。 她越来越像上一世的她了。 他只听到苏衾的声音,苏衾一声声的叫阿茕,还是那么令人发腻。 就像从前一样,苏衾在师父跟前,和在旁人面前,全然不同。 他在师父跟前总是一副撒娇的乖巧模样,可他背地里跟他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小结巴,不许盯着阿茕看,不然挖了你的眼睛。” ——“小结巴,谁准你牵阿茕的手了?我看你的爪子是不想要了。” ——“小结巴,阿茕是我的,她带你回来是可怜你,你们凡人很快就会死了,不要痴心妄想。” ——“小结巴……” 绪慈心绪乱的气息不定,不能再让师父留在宫里,更不能让老皇帝再用着苏衾的眼睛。 苏衾付出的越多,师父越会对他心软。 要尽快结束,离开这里,离开玄微,将苏衾的眼睛还回去。 他要见太子,尽快做个了结…… 他刚想将神识从绪茕的暖阁中收回来,一幅画忽然打了开,他不由自主的将神识投到了画中,是一只大雁。 他借着大雁的眼睛,睁开眼—— 对上了一张洁白的脸,黑闪闪的眼。 是绪茕。 他定在画上,借着画中雁与她对视。 这是他,第一次与转世而来的她,对视。 他明知道会被发现,该收回神识,收回眼睛,可他望着那张脸,那双眼,难以自拔。 她眨了眨眼,低声说:“绪丹师,是你吧。” 他心漏跳了一拍,她……发现了他,那语气,甚至不是第一次发现他,她似乎知道……他总在窥视着她。 “我知道是你。”她声音轻的像一缕烟,垂下眼来对他说:“你想让我离开宫里是吗?” 他的心跳全凝固在她眉目间,她怎么知道? “我原不想这么早,但今夜我改变主意了。”她拿着画似乎坐在了椅子上,平静又轻的对他说:“你不是一直想帮我吗?那就帮我去找太子,怂恿他去杀了玄微吧。” 绪慈愣在了画卷中,不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是要救司微吗?为何要…… “越快越好。”她说。 ------- 越快越好。 绪茕看了一眼昏睡在温泉里的珍珠蚌,她原不想这么早就揭穿绪慈,利用他。 但如今,她要早一点替苏衾把眼睛拿回来。 她突然听见绪慈的bgm变了,从他偷窥时的那首血腥爱情故事,变成了另外一首。 ——[绝唱一段芊芊\爱无非看谁成茧\和你对弈输赢都回不去\一曲轻描淡写勾勒尽是我呼吸\山穷水绝处回眸一遍你……] 她低下眼去看画中的雁,孤零零的一只灰雁,她想起来,这似乎是绪慈第一次与她“面对面”交流? 之前她与他,都是隔着距离,隔着屏风,隔着看不见彼此的结界。 ——[……轻描淡写……尽是我呼吸……] 绪茕轻轻眨下了眼睛,或许等回门派完成任务后,她可以试着为他解开封印…… “你和我……”绪茕开口想问他,与她碰面会有怎样的后果,刚说了三个字,画中灰雁的眼睛忽然一暗,整个画卷如同被风吹动一般,抖了一下,瘫软在她的手中。 安安静静,毫无修道者的气息。 他走了? bgm也停了下来。 绪茕看着那幅画愣了愣,他……出乎意料的羞怯,一点也不像是屡屡偷窥,bgm要死要活的变态…… ------ “阿慈?”在外殿打坐的无垢听见内殿里轮椅转动的声音,睁开了眼看过去。 只见昏暗的内殿之中,绪慈转动轮椅慌张的去了屏风后,之后是一阵水声。 他忙快步跟了过去,只见绪慈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坐在轮椅里,俊秀的手中拿着舀子。 水是冷的。 “绪慈,你这是……”无垢忙要运气替他烘干衣服。 他却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绪慈抬起眼,苍白的脸被打湿的格外羸弱。 无垢听见他的传音,他又变成了那个怯弱的小结巴,“我……我本不该……不该……痴心妄想。” 她是他的师父,她收养他,教导他,为他取名,让他跟随她姓。 他是结巴,小时候整整三年不敢开口说话,是她耐着心一句句教他说话,甚至将言术传授给了他。 只传授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