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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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江笑道:“别气了,乖,大不了我让你摸回来。” 殷成澜便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哼了一声。 抱是不可能抱的,只能用背。 殷成澜本以为灵江会趁此机会对他上下其手,却不料他背起他时,格外的郑重小心,好像背起了尘世间易碎的珍宝,神情都不由得严肃下来,走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谨慎沉稳。 连按歌在前面用身体破开一条道路,灵江背着殷成澜跟在后面,出了马车,殷成澜才体会到疆北刺骨锥心的冷冽,而背着他的青年头发上落满了白雪,脸颊和脖子都是冰凉的,扣在他身上的双手却是温热。 殷成澜望着灵江俊美的侧脸,忽然说:“好。” 灵江不解的嗯了一声,殷成澜道:“如果我要死了,我就让你亲手杀了我,不会让自己死于毒发。” 灵江脚步停了一瞬,继而又恢复正常,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殷成澜,碎雪沾在他睫毛上,灵江没说什么,沉默的点点头,融化的雪水像眼泪一样从他眼睛滑下。 他背上的殷成澜清楚的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痛楚。 整个村子不大,满打满算就七八户尖锥房子,一眼就看到了头,他们进去之后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 这里没有人。 房屋的周围堆放的有柴火,还有喂马的粮草,不远处的村尾还有一处鼓起来的小山丘,大概是村里储存东西的地方,现在被雪覆盖了,看不出堆了什么。这里明显是有人生活的痕迹,但不知为何,四周都不见人。 殷成澜道:“进屋看看。” 连按歌在几乎没过腰的雪里跳了两步,跳到一处尖锥房前,然后疑惑的叫了一声,弯腰将脚边的雪拨开,这才发现原来房子的前面是还有三四级高高的台阶,雪太深了,被盖住了。 “你们等等,我把雪清一下。”他用手臂将雪横扫出去,露出和屋脊一样漆黑的木头,这种木材不知道是什么树,连按歌一抹就沾一手的乌黑,他正要叫灵江上来,却忽然低头闻了下手上沾染的污迹,之后脸色当即一变。 灵江看他弯腰僵硬着盯着台阶半晌不动,叫了他两声,连按歌这才用手在台阶上重重摸了一把,缓缓直起身体,扭过头,脸色煞白,抬起手掌给他们看。 只见他的手心殷红如血,血渍红的发黑,泡在冰雪里还没干透,散发着令人不舒服的铁锈味。 灵江迅速去看尖锥房子,背上的殷成澜抬手一挥,用内里震开屋门,连按歌大步走了进去,没多会儿,就脸色很差的走了出来:“屋子里没人,但有打斗的痕迹,地板上有很长的血迹,像是尸体被强行拖到外面留下来的。” “去看看其他房子。”殷成澜说,连按歌应下,提气纵身一跃,脚下在雪面轻轻一点,转眼落到了与之相邻的房子门前。 一刻钟后,连按歌眉头紧皱,脚步沉重的走了回来,他摇摇头:“都是这样,屋里到处都是血,但却不见尸首,严神医和季公子可能出事了。” 灵江将殷成澜放到方才清扫过的台阶上,站起来看着四周。 深夜的寒风终于刮了起来,将雪面上层的薄雪刮的到处纷飞。 殷成澜看着灵江站在半人高的雪里,清瘦的身上落满飞雪,融化的雪水在他身上结出一层薄薄的冰,即便冷的手脚冰凉,灵江也穿得很少,眼下衬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总显得他几分单薄。 殷成澜心下不忍,将肩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丢给了灵江:“你在想什么?” 灵江伸手接住,抱在怀里,说:“我在想人到底死了没,如果死了尸体去哪了?” 他忽然蹲进雪坑里,在里面刨了起来。 连按歌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也跳进雪坑里跟他一起把积雪堆到一旁。 殷成澜坐在尖锥房的台阶上只能看见大雪坑里不断堆上来的积雪,直到两旁的积雪渐渐堆高,这时,灵江忽然站了起来,手里拎着什么东西,走到殷成澜身边。 看清楚是什么之后,殷成澜眉眼之间骤然呈现出一种阴郁至极的肃杀。 那是一只红的发黑的毒蝎。 第52章 寒香水(十三) 一看见这玩意,连按歌头皮都麻了:“又是这个鬼老头。”他也从雪地里捡起两三只已经死了的毒蝎, 瞅了瞅, 说:“这玩意儿能吃不?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尝尝, 我见那老头吃的很香。”灵江淡淡说, 将蝎子扔给殷成澜, 走到他身后:“雪面太深了,发生过什么也被埋住了,你用内力震开雪面试试。” 殷成澜吃过六种天材异宝,内力浑厚,反正是不用白不用。 连按歌道:“对, 震开之后说不定能抓一窝。”大总管估计饿惨了,竟然跃跃欲试起来。 殷成澜凉凉的扫他一眼,又扭头去看灵江,见他表情平静, 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就说:“行啊,你要能吃的下,爷给你油炸一锅。” 说着抬掌一挥, 动作不见用力, 一道劲风已经倏地抽在了雪上, 雪面顷刻之间向两旁炸起三丈多高的雪沫,碎雪纷纷扬扬在风中刮了起来, 待到震起的雪花归于平静, 几乎没过人腰的雪地里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将埋在下面的道路露了出来。 借着惨白的雪光,他们看见土地上错综复杂的血迹和一团一团乌漆墨黑的糜烂的东西。 连按歌跳进雪里,用厚重的靴子去碰那些软乎乎的东西,从里面忽然钻出来两只蝎子,这蝎子不是红的,而是极深的黑色,肚子很鼓,连按歌下意识一脚跺上去,蝎壳‘啪嚓’裂开,一汩血水涌了出来,慢慢渗透进了雪里。 他愣了一下:“它们好像在吃这东西……这是什嗷!”他一下子叫了起来,瞬间蹿到了殷成澜身后,使劲把靴子往雪地里蹭,结结巴巴的喊道:“肉啊,这些蝎子在吃肉,这肉是是是不是那些尸体!” 灵江和殷成澜没说话,显然已经预料到了。 连按歌蹭着脚,想起自己刚刚要吃蝎子,忍不住弯腰呕了出来,他肚里没食,什么也没吐出来,就是下意识觉得反胃,虚弱的说:“那老头养的毒蝎竟然是吃人的。” 再看那洁白晶莹的雪面,不知下面还有多少尸体组织,连按歌站在尖锥房前,一步都不想踏进雪里了。 “我去看看。”灵江顺着被震开的小路往村子里面走:“蝎子进食很慢,不可能把所有尸体都吃光。” 他一边说一边沿着小路慢慢走向村子深处,不远处几座尖锥房静静伫立在大雪中,晦暗的天光将雪面照出一层惨白的荧光,这里就像一座偌大的坟场,幽森凄凉的埋着无辜的尸首。 殷成澜看着灵江越来越小的背影,皱眉道:“我们也过去。” 连按歌实在不想踏进雪地里,奈何主子有令,只好背起他,浑身发毛的走进小路里,竭力避开地上一团又一团完全看不出是什么部位的肉泥。 灵江站在村尾那座鼓起的小山丘前,之前他们以为那是村落里储藏东西的地方,他伸手用内力抚开一片雪面,那下面的东西就浮现出来。 那是一张乌青僵硬的死人脸。 而这座小山丘正是村子里村民尸体堆砌成的尸山。随着他们走过来发出动静,雪层下面窸窸窣窣动了起来,吃饱的蝎子在尸体中爬来爬去。 追来的连按歌只看了一眼,就脸色苍白的扭过了头。 他年纪不大就跟着殷成澜上战场,死人见过很多,可从来没见过眼前这种画面,尸体堆砌在一起,被啃噬的不成人形,毒蝎从尸首的腹部,嘴里,眼眶里,带着腐肉进进出出。 就是见过死人太多,所以他的心里对入土而安极为重视,即便是战场上血流成河尸骸遍野,他的心里对待尸体,也是尤为郑重肃穆的。 连按歌怒火一下子烧了起来:“此人真是丧尽天良。” 殷成澜看着灵江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的盯着尸山看,心里有些不安:“你想做什么?” 灵江扫开一片雪,伸手按在一具尸体上,竟将破破烂烂的尸体拖了出来:“我要知道严楚在不在里面。” “别找了。”殷成澜袖中丝突然弹出,缠住灵江的手腕,带着安抚的意味,说:“不找了,不管他在不在里面,都不——” 灵江扭头厉声道:“他要是死了,谁给你解毒!”他眼睛幽深,映着狰狞的尸体有种说不出的森然。 殷成澜一怔,看见灵江蹲了下来,彻底埋进雪里,一点点用手扒着尸山最下面的雪,将尸体露出来,仔细辨认着每一具面孔,他看见灵江的手有些发抖,修长的双手冻的通红,很快就沾满了血污。 “我不该留下他们自己走的,我没发现被跟踪了。”灵江低声说着,浓密的睫羽抑制不住的颤动,他的语气平静,声音却沙哑的像刮在铁片上:“我该杀了他的,可我没杀死他。” 灵江茫然看着几丈高的尸山,从下面流出来的粘稠的血水染红了他们脚下的积雪,他看着自己手上红的发黑的血,轻声说:“如果严楚死了怎么办?” 他不知是问殷成澜,还是在问自己,说完这一句,又开始扫开尸山上的积雪,费力将血肉模糊的尸体拖出来放到一旁的雪上,密密麻麻的毒蝎子从尸体的腐肉里钻出来去叮咬灵江的手,他毫不在意,能拍死的便拍死,来不及拍掉的,就任由蝎子的尾针扎进手里。 没一会儿,手背就乌黑一片,和地上的死人肿胀的肌肤一样骇人。 苍莽的疆北杳无人烟,天和地都好像被茫茫大雪覆盖,他们在这里渺小的就像蚂蚁,转眼都能被埋进纷扬的大雪里面。 天地很辽阔,可心胸很狭窄。 殷成澜这才意识到灵江对自己身上的毒的执念,如同信鸟归巢不死不休。 他蓦地想起青年说过的每一句誓言,此时此刻,天寒地冻,千里冰封,殷成澜却觉得他的心尖好像点上了一簇火,顷刻之间化成火源,烧出了一片生机勃勃。 原来,他是他的万物生长,冬去春来。 殷成澜道:“放下我,去帮他。” 虽对此惨状心有芥蒂,但连按歌依旧听话的将殷成澜放到三步之外干净的雪地里,挽起袖子,踏雪走到尸山前,刚准备动手去将一具尸体摆到一旁,一转头,顿时一惊。 “爷,快看!” 只见遥远黯淡的天边,就在雪和天相接的尽头出现了一片漆黑巨大的阴影,那影子经过的地方飞雪迷乱,就像一团肆虐的风暴气势汹汹的奔来,大地都跟着震颤。 阴影速度极快,转眼就离他们愈来愈近。 连按歌抽出背负的长剑,而灵江也停了手,幻化出两只玄黑的八棱梅花锤拎在手里,和连按歌一左一右守在殷成澜身前。 那片阴影伴随着野兽低低的嗥嚎和粗重的气息朝他们冲了过来,灵江看见那是十几只浑身长毛,头上长有弯弓似的犄角的兽类,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四肢极其的粗壮高大,比中原的高头大马还要高上许多,浑身雄壮魁梧,人站在它面前犹如猫狗一般弱小,好像被它的蹄子轻轻一踩,就能肚破肠流。 他们先是被这群野兽震惊,然后才看到野兽背上还坐着人。 那些人浑身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幽亮的眼珠子,猛地看见,就像森林里贪婪狰狞的饿狼的目光,被雪光照着,泛着凛然的幽光。 还没靠近,周围的雪地就剧烈震动起来,尸山开始倒塌,无数的毒蝎子四下逃窜钻进雪里。 灵江握紧了八棱梅花锤,缓缓瞄准了为首的巨兽身上骑着的人。 就在他刚要飞出梅花锤时,就见那只马上要踏碎他们的巨兽在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巨兽跪下前膝,垂下一对弯弓大犄角,从那庞然大物上面下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搀扶着另一个,站在不远处,看着如临大敌的三人。 被搀扶的人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头如瀑般银白色的长发。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满头银发,看不出年纪,只觉得年轻时定是个潇逸的绝色美人,以至于如今眉目间仍旧残留着飒爽的风采。 她站在风雪里,银发和黑色的斗篷随风翻飞,即浓墨重彩又剔透如冰,虽然眼角已有几道皱纹,但却掩不住身上端庄沉静的浑然大气。 灵江觉得有点眼熟,就听女人道:“小澜子,我来接你了。” 殷成澜坐在雪地里,有点头疼的叫道:“母妃。” 殷清漪说:“妃什么妃,叫娘。” 她走过去,半蹲在殷成澜面前,摸了摸他的脸。 灵江看了连按歌一眼,无声问:小篮子? 连按歌直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夫人的出场方式如此拉风。 “……” 这算是交流障碍吧。 殷成澜道:“娘,外面寒气逼人,您怎么来了?” 殷清漪拂掉他肩头的雪:“娘想你想的睡不着,只好出来寻你了。” 嗯,此话听着真耳熟,听多了,他都不肉麻了。 殷成澜往她身旁看了眼,搀扶着殷清漪的是个年轻的异族姑娘,向他微微欠身行礼,殷成澜回礼,问:“苏赫叔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