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他曾经听到有大人说人死后会到阴曹地府，那时候，现世中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被毁掉的四肢会重新长全，再也感受不到痛苦、悲伤甚至愤怒。

    所以，这是地府？他抬头悄悄地看了看身边的仙人，拨浪鼓般摇摇头。

    不、不可能！像仙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到阴曹地府！

    他伸出手使劲地掐了掐手臂上新长出来的皮肤，感觉到那儿传来的疼痛，看着仙人淡漠又慈悲的侧脸，突然明白过来。

    是仙人！是仙人救了他！

    仙人似乎察觉到他正在看她，漫不经心地侧过头，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额头。狗儿没上过私塾，不知道该怎么那一瞬间的感觉，只突然想起一次路过私塾时，里面的老先生说的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清沅摸了摸小孩的额头，探出一缕神识在小孩的身体里转了一圈，确定小孩的身体已经全部修复完全，这才淡声道：“刚才尖叫的是你的母亲，你要去看看吗？”

    狗儿看着仙人开开合合的嘴，听着仙人对他说话，却根本没听懂那话里的意思，只是点点头：“哦，好。”

    清沅见小孩点头，拉着小孩儿的手，带他越过墙，窄小的院子里面有一群人在厮打。

    她施了个结界，将自己和小孩儿罩在里面，静静地看着外面。

    “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你们还我儿子！”其中一个女人边打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一边嚎哭：“我儿子才二十几岁啊，本来好好地出去找食物，就被这些人趁机杀了！李茂！王晋！阿鱼就比你们小五岁啊！从小跟在你们屁股后头阿哥阿哥地叫，把你们当他大哥一样尊敬着，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她拿着一把刀，眼神狠厉地一刀砍向那女人的胳膊：“还有你，王李氏！我儿子生前那么尊敬你，你生你大儿子时难产倒在路边，是我儿子路过看到后为你叫了人来才救了你一命！

    人说救命之恩都要涌泉相报，可你倒好，把我儿子剁我下锅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不是我事后发现，你是不是还能一边吃着我儿子的肉一边装模作样，帮着我和你张叔到处找我那早已经被杀害的儿子！”

    满脸是血的女人狼狈地躲闪，却被因为失去儿子发疯的母亲一刀砍在大腿上，她痛呼一声，捂着大腿重重跌在地上。

    “不、不是我！”她尖叫起来：“我没杀你儿子，是、是他！”微胖的手指指向那边被几个男人打晕的肥胖男人：“是他杀了你儿子后把他的尸体拖回来，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将你儿子炖了就连我一起杀了！我、我是迫不得已的！”

    “得了吧，”一边另一个拿着剪子的女人嘲讽道：“看你的体型就知道你没少吃！你还是被迫的呢，被强迫的人能将自己吃地这么胖？”

    是啊，那妖兽将城中的食物全部收走，他们所有人都饿地只剩皮包骨头了，眼前这个女人却比灾难之前还胖了不少！

    倒在地上的女人脸色发白，身上的肥肉因为害怕隐隐抖动，看得其余女人面色一片赤红，眼中满是恨意。

    “我、我也是没办法！”王李氏护着头，失声痛哭：“我一个妇道人家，夫君和哥哥让我吃我还能不吃吗？如果我死了，那我们家宝儿怎么办？他一下子没了疼爱他的母亲，说不定马上就会被他父亲和舅舅拿去下锅！我、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众人愣愣地停下来。是啊，这女人也失去了一个儿子，为了保护另一个儿子努力活下去也很正常。

    头上的拳脚停了下来，王李氏松了一口气，藏在胳膊里的眼珠子转了转，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一些。

    “哼，还失去一个儿子呢，你这女人虚伪可怕地很！”人群中有人冷嗤一声，见周围有人看过来，立马解释道：“我就住在她隔壁，亲眼看见是她主动将自己的大儿子送上去的。”

    “她大儿子因为不肯吃人肉，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那李茂、王晋挑嘴地很，对个瘦巴巴的小猴子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王李氏的小儿子，李宝！这女人一看他们要对自己的小儿子下手，便提前将自己大儿子的肉割了下来！”

    众人看着一脸可怜的王李氏，不由得一阵心寒。

    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都是她的儿子啊，这该是怎样的狠心，才能亲手将自己的大儿子给杀了！

    眼见着拳头又要落下来，王李氏不再忍耐，拼尽全力站起身，大声道：“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他们是吃了人，但她可以肯定，除了那因为自己的儿子被杀找上门的张家人，其余人的亲属他们可是动都没动过。

    她伸出手，环视一圈，看见众人脸上的愤恨与隐隐的恐惧，以及地上人事不知的小儿子，笑得癫狂：“那妖兽才被杀了不久，你们就有力气找上门来，恐怕自己也没少吃人肉吧！”

    “孙氏，这些天怎么没见着你那个继子了，你不是喜欢表现自己的仁慈宽和吗？去哪都把你那个继子带着，怎么，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反而不出来了？”

    “他、他、他前几天就不见了，”孙氏支支吾吾，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吼道：“对啊，我说怎么几天不见我大儿子了，肯定是被你们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男主就是狗儿小可怜啦

    第七章

    “得了吧，这话谁信？”王李氏笑得诡异：“我看你和你儿子最近起色好了不少啊，你儿子看起来好像还长胖了不少，该不会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吧？”

    “灵丹妙药”那说得尤其大声。

    张氏面色发白，反射性地抬起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恐惧地抖了抖，“你、你胡说什么！”

    仙人、仙人该不会听见这贱人说的话了吧？

    见情况不对，唯一没吃过人的张家人对视一眼，悄悄跑了。

    这都是一群丧尽天良的疯子！靠着啃树皮啃草根活下来的张家人面色发白。

    王李氏瞥了他们一眼，没管。转头看向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老太太：“哟，赵婶，您还活着呢，您可真有福，全城的老人家都差不多死光了，您却还在啊。”她目光在老太太身上上下游移，像是在大量：“我说赵婶啊，您这身子骨怎么还这么健壮呢，您那儿媳妇可是饿地连尸体都没见着了！”

    赵婶脸色一变，直接冲上去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你这贱货瞎说什么呢！”又抬头冲着愣在一旁的人大吼：“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让这贱人再胡说八道污了仙人的耳吗？”

    众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是啊，仙人虽然一直没有出现，但说不定没有走，而是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呢，她们今天之所以闹上门来，不就是害怕仙人知道她们吃了人肉后雷霆大怒，所以想将一切罪责推到王、李两家头上吗？

    昨天知道那只妖兽被杀后，她们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而来的却是浓重的恐惧。仙人仁德，帮助她们杀掉了那只作恶的妖兽。但吃人乃大恶，即使是迫不得已的，也不能确定仙人会不会原谅她们。

    仙人手段通天，连那样强大的妖兽都能一剑解决，何况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甚至只要仙人有一点不高兴，她们就不可能活下来。

    于是她们联合起来，决定先下手为强，带着真正的受害者张家人，准备将这吃人肉的罪孽全推到吃了最多的王、李两家人头上，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王李氏躺在地上，看着这些人对自己拳打脚踢，脸上的恐惧却越发明显，笑得更加疯狂：“仙人啊，我王李氏的确吃了人，罪孽深重。但你看看这些人！这些虚伪的人啊，明明吃了人肉却不肯承认，反而想将罪都推到我们头上！”

    “仙人！如果你没走，那就将这些人都……”

    一旁观战的男人们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冲过来，将王李氏打晕，然后跪下请罪：“请仙人原谅，渭水城的食物都被那妖兽收走，我们也是为了活下去才会如此的啊！”

    其余人也赶紧跪下来，哭道：“求仙人原谅……”

    墙角的结界中，清沅低下头，看着小孩儿紧紧抿着唇，脸上带着痛苦、愤恨又有些茫然的表情，轻声道：“你有什么话想和你父母与弟弟说，现在就可以去，我会帮你将他们唤醒。”

    狗儿看着面前的一幕闹剧，又看了看晕倒在一旁的弟弟。虽然被打晕，但从肉嘟嘟的脸颊上看得出来他被王李氏这个母亲保护得很好，至少没却过吃的。同样是儿子，他和弟弟只相差一岁，为什么王李氏这个母亲能这么偏心？

    他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自己不够乖巧，所以王李氏才不喜欢他。但后来发现，无论他怎么乖巧做再多的活，王李氏对他的态度永远是嫌恶的。

    狗儿双拳紧握，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会，坚定地摇摇头：“不了。”

    “嗯？”清沅温和地看着他。

    “父亲和母亲对我的生养之恩，我已经用一双脚和全身皮肉还，只希望以后大家再无关系。”至于那个一直欺负他的弟弟，他也没什么好见的。

    “过往总总，皆如云烟。”清沅感叹一声，看着小孩的眼神中带着赞许：“你的心性很不错，可愿意跟我走？”

    狗儿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强到极致的光亮，有些不敢置信地确认道：“仙、仙人？我能和仙人走？”仙人不会丢下他？

    “当然。”清沅点点头，抬手唤出秋水，拉着小孩儿站到剑上，秋水欢快地抖了抖，弯起剑穗像是朝清沅撒娇，被清沅轻轻地点了点穗须，秋水更加高兴，围着渭水城转了几圈才朝悟道宗飞去。

    狗儿看着下方的渭水城，王家的小院里那些人还跪在地上请求仙人的原谅，早已经溜走的张家人却收拾了行李来到河边，准备乘船越过渭水河到另一边去。渭水边正好有几个看起来很瘦的大汉，也拿着行囊准备离开渭水城。

    城门口的妖兽早已经被人收拾干净。这妖兽虽然邪恶，但一身皮肉和血皆是好东西，凡人虽然不能用，但却能卖给那些修者。一夜过去，见仙人没有收走这妖兽，一些胆大的人便把它运走了。

    剑飞地很快，狗儿觉得上一秒还能清晰地看见渭水城的城门，下一秒下方却变成了一座山峰。他对渭水城丝毫没有留恋，因此也没什么难过不舍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眼神意味不明。

    清沅看着他，以为小孩儿有些舍不得渭水城，便开口道：“我已经给渭水城设了一道结界。没有吃过人肉的人能够穿过结界到外面去，吃过人肉的人却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仙人是不想那些吃过人肉的人到外面去伤害其他人吗？”狗儿很聪明，一下就明白了清沅的想法。

    渭水城被困的几个月，狗儿亲眼见到那些饥饿到极致的人是如何一步步陷入疯狂的。而一旦开始吃人肉，心中的魔鬼就会被完全释放出来，后面再次杀人时就不会再有负罪感，将人下锅的时候也会越发干脆利落。

    他父母和舅舅一家就是这样。

    而这些人，即使是被迫吃人或者只吃过一次的人，一旦到了外面面临绝境的时候，很难保证不会像在渭水一样疯狂。

    清沅点头：“渭水城里有足够的土地，足以养活城里活下的人。”

    那只妖兽虽然将渭水的食物都收走，但它本身是不吃这些东西的，只是将它们像堆杂物一样堆在渭水边，现在妖兽伏诛，那些食物自然被城民们搬回去了。

    因为担心仙人没走，那些人分配食物的时候极其公正，就连王、李两家都收到了他们的那一份，只是比其他人少一些。

    这些食物足以让他们吃到下一茬庄稼收获，他们不会被饿死，只是不能出去。

    狗儿看着身旁站着的仙人，她的表情十分淡漠，看起来十分冷酷无情，但狗儿却觉得十分温暖。他忍不住悄悄地挪了挪脚，站得离仙人近了些，小手轻轻抓住仙人的衣角。

    清沅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

    “这是我悟道宗的登仙梯，有一万八千八百八十阶，你若能登上这登仙梯的最后一阶，就有机会成为我悟道宗的弟子。”清沅让秋水停下来，指着下方悬崖旁玉白色的阶梯淡淡道：“登仙梯上摔下来者，生死不论。”

    见小孩低着头小手扭起，看不清表情，清沅终究有些不忍。

    无论这小孩是不是她的变数，他现在也才五岁，强迫一个五岁的孩子爬登仙梯，清沅做不出来，于是补充道：

    “你若是不愿意上登仙梯也不用担心，我会将你放到一户殷实良善的人家，让他们抚养你长大。”

    至于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凡人能否帮她改变命数，清沅并不十分在意。她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何况她一直坚信人定胜天，对于身陨道消也早已经做好准备。

    “我愿意！”狗儿猛地抬起头，急忙说。

    “那好。一个时辰后登仙梯就会开启，你先去等候吧。”说完抬袖一挥，狗儿只觉得眼前一闪，脚下的剑已经变成了土地。他茫然四顾，白衣的仙人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带着好奇的脸。

    狗儿慌忙抬头，登仙梯附近仙气渺渺，树木高耸入云，连白云都显得十分活泼好动，狗儿大声朝着天空喊道：“仙人，如果我能成功拜入悟道宗，能不能做仙人你的徒弟？”

    周围的孩子们被这一生“仙人”惊地纷纷抬起头看向他，原本的好奇已经变成了警惕。这小孩居然认识悟道宗的仙人？他天赋怎么样？如果天赋不出众，那仙人会不会帮他？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办？辛辛苦苦爬登仙梯，却要输给一个可能没有丝毫天赋的，与仙人有一点关系的人吗？

    小孩们对视一眼，纷纷离他远了些。

    狗儿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动静，执着地望着天空，祈求仙人能够回应他。

    清沅站在剑上，看着下方小孩儿充满希冀的表情，心中一动。

    大师兄搬出无极峰后，娘亲一直觉得无极峰人太少了，想让二师兄和沐遥多收几个徒弟，被他们拒绝后就将注意打在了她身上，整日督促她赶快突破化神然后收个乖巧的徒弟，好让无极峰热闹一些。

    二师兄失踪后，因为她和沐遥都是安静的性子，无极峰很多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更加安静起来。但那时候母亲已经闭关，沐遥是个比她还要疯狂的修炼狂人，整日不是闭关就是闭关。没有人在旁边念叨，清沅根本就没想起要收徒。

    沐遥叛变后这种心思就彻底淡了。连母亲那样的人收的徒弟都会叛变，那收徒又有什么意义？

    但现在，看着小孩儿那张稚嫩的脸，她却突然有些心动。

    多个徒弟，应该还不错？于是传音给那孩子：

    “如果你能在考验中取得最优秀的成绩，本座便收你为徒。”

    作者有话要说：　　拐带狗儿小可怜啦

    第八章

    悟道宗有五万弟子，两位渡劫期太上长老，其中一位便是清沅的母亲无极道尊，无极道尊七十年前飞升失败陨落，只剩下一位常年闭关的刑珏道尊。五位合道长老，除了清沅以外都在闭关。化神长老三百多名，元婴修士上千，是修真界第一宗门，每年想要加入悟道宗的修士数不胜数。

    为了招收弟子，悟道宗每隔十年便会举行一次收徒试炼，三到十岁没有修炼过的孩童均可参加。规定虽然如此，但因登仙梯太过高耸，年龄太小的孩童根本承受不住，过来参加试炼的孩童主要集中在七到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