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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心里悬着的那根弦这才放松了下来,心里定了章程,心照不宣地三三两两相视一笑,纷纷释然笑道:“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有殿下如此,是臣等之福。” “卢宿,你废话好多啊,现不是在行令么?”席上还有人故意插科打诨地出言调节气氛道,“你都站起来了,怎么还不说?” “是啊,你到底说不说了,你不说就赶紧坐下,别傻站着碍眼了,”立马有人紧跟着凑趣附和道,“我想好我的了,我要起来讲了啊……” “坐着等你的吧,我早都想好了,”卢宿别过脸,轻啐了出言那两人一口,清了清嗓子,胸有成竹,肃然郑重道,“ 蛟龙未遇,暂居云雾之间。君子失时,屈守小人之下。命运未通,被愚人之轻弃。时运未到,被小人之欺凌。初贫君子,自怨骨格风流。乍富小人,不脱俗人体态。生平结交惟结心,莫论富贵贫贱。深得千金,而不为贵,得人一语,而胜千金*。” “好一个‘生平结交惟结心’!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有你的啊,卢宿。”席上有人慨然盛赞。 “马有千里之蹄,无人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卢宿却只淡淡一笑,只目光炯炯地紧紧盯着端坐着的裴无洙,沉声道,“ 时势不可尽倚,贫穷不可尽欺,世事翻来覆去,须当周而复始。*” 裴无洙微微一叹,吕蒙正的《破窑赋》……她自然也是念过的。 卢宿用在此处,以作投石问路之举,让裴无洙不由感慨其古代文人这些九曲十八弯的蜿蜒曲折心术了。 裴无洙举起手中酒,敬了在座诸位的所有人,只微微叹息道:“唯人矣。” 相传吕蒙正以出身贫寒,遍历人情冷暖、苦难沧桑,作《破窑赋》以劝太子读书,其中对人生命运和天地自然变化循环*的感悟非常独特。 虽有消极之感,但也自有其智慧之处。 世事沧桑,命途多舛,在无常运道之间,人想“胜天”,但倘若无运无势……往往最后也多都胜不了“天”。 卢宿以此文章,是有向裴无洙投诚自荐之意。 但裴无洙听罢,心湖波澜涟漪,感慨的却是与卢宿本意全然不同的另外一桩事。 心心念念的,也是另一个人。 但……再苦再难,于裴无洙而言,既然已经选定了自己的路走下去了,无论前路是多么诡谲凶险的命运在等着他们,也都只有“唯人矣”了。 卢宿来来回回反复品味了一番裴无洙的那三个字,神情怅惘、若有所失地坐下了。 众人也都被裴无洙这一答给震住了,怔怔举杯,心思百千地各自应道:“……唯人矣。” 之后众人一个挨一个地讲下来,说老实话,裴无洙被卢宿提到的《破窑赋》激得心神恍惚,听得心不在焉,其实并没有太过关注。 直到最后众人一一答完,数来数去,似乎还少了哪一个,花了快半刻钟从头点了一遍,才总算有人找出来了。 “江重,你呢?”发现的人非常不满,大声囔囔道,“就差你一个了,快快,你说完,就该五殿下评我们之中的‘最优者’了。” 坐在席间一直默默垂首不语的少年抬起头来,裴无洙闻声看过去时,才惊觉此少年一眼看上去年纪非常之小……应当还是与自己不相上下的。 这个年纪就能进入行知堂里的绝对不多……裴无洙心生好奇,抬手笑着作了个“请”的姿势。 江重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起身,只搁下了一直捏在手里从没停过的筷子,眼神怔怔地盯着面前的杯盏盘碟,怅惘道:“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惟羡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来*。” 席间气氛霎时一沉,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这……这也太消极了。 比之方才明低沉暗积极的《破窑赋》还要消沉许多…… 这不是明摆着打起令的五皇子的脸么? 方才出言叫破江重名姓的人登时也紧跟着大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这念得是什么啊?五殿下出的令主不是‘风流’么?你这跟风流有什么关系啊?一毫毛都没有吧……” 江重抿了抿唇,只冷冷地坚持道:“恕重愚钝,这便已经是重想好了的。” ——这便就是他江重心向往之的‘风流’了。 裴无洙只微微一笑,心里到没有什么愠怒之意,反而觉得这少年的性子也很妙,某种程度上,跟孤傲高洁的柳书俞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了。 裴无洙有意缓和气氛,便自己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笑着把场子圆了回来:“那现在好像都说完了,就剩下本王一个……本王也随性,也跟着附一个吧,说的不好,各位才子大人们可不要嫌弃啊。” 众人皆笑,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裴无洙适才也是突然灵机一动,突然觉得用她们自己太/祖的那句诗,放在尔今尔时,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这便是本王心目中的‘风流’了!” 席间霎时一寂,继而哄然一炸。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柳书俞反反复复地把这简单的四个短句来来回回地念了几遍,击案叫绝,慷慨道,“好一个‘踏遍青山人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