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那天下午本来只是阴，天空还算明亮。 一辆车刚上高速公路，雨线就像变魔法似的开始下得密密麻麻，前面的路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所以车子几乎是在龟速前行。 在老家这种天气并不少见坐在后座的唐珂没一点害怕，还挺惊叹地趴在车玻璃上使劲儿往外看。 爸妈，你们看，今天的雨是线状的，好大。少年的声音刚过变声期没多久，带着点特有的稚嫩，还带着些令人忍不住保护的纯真。 唐星云专心开车，长得剑眉星目，就是可能一路上都听这小子说话了，闻言脸上有点儿不太耐烦，只嫌弃某人聒噪：闭嘴吧你，听你的录音去。 唐珂往耳朵里按了按耳机，防止它掉：听着呢。 唐星云： 唐星云啧了一声，伸手碰了一下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 唐家妈妈你管管你儿子，让他好好学习别追纸片人，走火入魔了都。 无缘无故被明示，于秋露把他手甩开，轻笑回应：唐家爸爸，故事是你给你儿子讲的，我管不了。 唐星云： 唐星云是半妖，目前有七百多岁了。兴许就是因为半妖的缘故，他好看，但长相并不属于二十几岁，就连鬓边都已经有几根白头发了，放在人堆里只能说是年轻的帅大叔。 于秋露四十多岁，可她保养的好，每天心情也好，看起来就像三十左右，温婉大方。 我那唐星云无语，据理力争：我那不是小时候我爸给我讲的吗，我就拿来哄你儿子，我能知道他上瘾？天天商壹商壹，快把我商疯了。 爸你再跟我讲讲商先生做了妖界君主最后怎么样了，唐珂兴奋地拍唐星云车座后背，吸引人注意力：你只跟我说他是暂代妖君，没说他以后是一直都做妖君还是不做了啊 唐星云： 于秋露扭头想忍住轻笑，却笑出了声音。 唐星云： 唐星云求助：唐家妈妈救命── 唐星云崩溃：你的商先生最后不做妖君，去深山老林娶妻生孩子了！ 唐珂撇嘴：你骗人。 啊知道骗人你还问，我又没见过他怎么知唐星云的话音戛然而止：那辆车怎么回事？ 多年的刑警警觉让他语气一瞬间沉下来，目光凝视后视镜里歪歪扭扭向他们冲过来的车子，眼神凌厉。 等车子像是故意撞上他们的时候，唐星云连忙躲开，但下一秒他眉宇间的气势更凌厉了。 是妖。嘭──咣！ 唐珂不知怎么从床上摔了下来，这动静和多年前那个雨天两车碰撞的声响结合在了一起，唐珂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感到了振聋发聩。 竟然有一瞬间的耳鸣。 他抬手拍了拍耳朵，已经完全不知道周围是个什么情况了，小鹿眼在灯光下略显茫然地眨了两下，没了光。 下一秒，手腕处猛然一热，唐珂还想继续拍耳朵的手轻轻顿住了。 窗外的雨声在渐渐回溯，唐珂慢半拍地抬头去看，看到商壹单膝跪在他面前，在喊他：奶糖。 唐珂没来由地感到了前所未有地心安与平静，好像有了身边这道身影，这人间的所有苦难都再也难不到他。 商壹的轻喊奶糖终于毫不失真地传到了唐珂耳朵里，唐珂赶紧应了一声：先生。 商壹把他拉起来，蹙眉，还一脸担忧的样子：怎么忽而从床上掉下来了。 像摔在泥坑里似的，唐珂低头拍土一样去拍自己膝盖，闻言赶紧先可怜道：哎呀都给我磕傻了，好疼。 拍完土他抬起头直视商壹，说：我刚才想下床来着，然后没注意被子拧成麻花了，绊了我一下，我就 他还很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头，嫌丢人不再往下说了。 但商壹却始终蹙着眉头盯着他。 唐珂问：先生来找我有什么事？ 无事，商壹看着他，抬手指了指隔壁：听见你在这屋摔了，喊你也没人应声，便来看看。 唐珂点头，解释：雨太大了，我没听见。 从在自己房间时，商壹就喊他，没人应他就立马穿墙而入来了唐珂房间，但哪怕就是离这么近了，唐珂都不知道他来了。 同样，喊了几声也没人理。 商壹突然问：除了怕黑，还怕什么？ 唐珂背对着他砸被子泄愤小声嘟囔说让你摔我白养你那么多年了的小动作戛然而止。他手里还捏着被子一角，闻言无意识捏紧了。 半晌，唐珂才低声说：怕下大雨。 情绪控制的很好，最起码商壹没听出来任何怕下大雨的东西。 除了他呼吸有点急，还有点沉。 商壹嗯了一声，不问为什么，只走到唐珂身后伸手抓住他胳膊把人塞进被子里，而后他在一双小鹿眼的注视下走到了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唐珂：！ 先先先、先生一瞬间的愣神过后，唐珂眨巴着眼睛结巴道：你要要要睡睡在这里吗？ 商壹转头：怎么，床那么大塞不下一个我？ 唐珂摇头：不不不是不是。 商壹唉了一声，语气懒散：实不相瞒，我也怕这种鬼天气。既然如此，咱俩相互取个暖？ 闻言，唐珂睁大了小鹿眼，没一点刚才的沉重了，不可思议道：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商壹： 唐奶糖，我只是一个普通大妖，商壹用食指指着唐珂，说：并不是无欲无求，天不怕地不怕。 床是真的不太大，手指再往前一公分就摸到唐珂鼻尖了。 然后下一秒，他的手就真的碰上了唐珂的鼻尖，很亲昵的一个姿势。 在窗外的滂沱大雨中，他们竟是生生演绎出了温情，令人心驰神往。 唐珂点头，灯光落进他瞳孔里形成了细细碎碎的小星星。 那我保护你。他说，非常笃定有底气。 几秒之后，商壹默默地收回手，直视着前面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半晌，他才羞赧似的单手捂住了眼睛，可指缝下没被遮住的脸颊，是红的。 唐珂睡着的时候外面雨还在下，并且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商壹想，如果这两天都是这样的天气，去冥界的事就得先往后放一放，小朋友很害怕。 半夜了，商壹睡前特意强调过唐珂：睡觉不许不老实，不准碰到我，否则后果自负。那小孩儿便果然睡得老实，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楚河汉界那边，呼吸平稳。 商壹悄无声息地往唐珂那里靠近了点，他扭头看着唐珂的睡颜，竟然心想，他想去看看他的过去 只通过几本书几部电影去了解还是太单调了，毕竟书和电影不可能演出全部的唐珂。 身为无字天书的主人，商壹想如何就如何，就算不需要另一个当事人同意，他也能回到对方的过去看一看。 可他不忍心冒犯小朋友。他其实更想唐珂自己告诉他。 但只从今天看，怕是没多大希望。 忽而，商壹又想到晚上唐珂装哭的时候明明说过：你可以趁我睡着了、进属于我的无字天书看一看。 这算是变相地信任和坦诚么？商壹低喃。 而且他私自去杂物间就已经算是第一次冒犯了，这种事情有一就会有二，再多一次好像也没什么。 凌晨一点，商壹就这样说服了自己，迅速果断。他起身坐到了唐珂旁边，抬手刚刚放到了唐珂的额头上方，他就眼神一凛看向楼下，收回了手。 商壹在唐珂周身设了个结界后下楼了。 楼下空无一人，偶尔只有两道闪电透过窗户投到一楼客厅，明明灭灭的甚是诡异。 门被轻轻敲响时，商壹还讶异地挑了挑眉，心想这黑影子这次这么懂礼数？ 直到他挥手打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谈瑟。 是你？商壹蹙眉，完全没想到他会来，还是在这样的大雨倾盆加三更半夜中。 谈瑟甩了甩手上的伞，把雨珠甩在外面：商先生，我能进去吗？ 商壹看见他脸色苍白，身体都被淋湿了大半，颔首：进来吧。 他在黑暗里给谈瑟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了茶几上让他自己去拿：小朋友在睡，别吵醒他，便不亮灯了。 谈瑟无异议：嗯。 商壹：为何此时前来？ 谈瑟：怕尚尚和兔崽看见问我。 闻言，商壹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阳数将尽，能瞒得了几时？ 谈瑟扯开嘴角没所谓地笑了笑：能多久就多久吧，反正活着的时候不打算说。 商壹收回目光：那你今夜所谓何事？是要看无字天书留恋一下世间繁华？ 谈瑟摇头，低声说：不看了。他伸手去拿热水，温度太高像是被烫到了，指尖都痉挛了一下：我来求商先生将我的那段无字天书毁掉。大雨下了几个小时，又开始刮起了大风。黑夜里显得墨黑色的树叶像妖魔鬼怪般来回舞动，乍看之下很骇人。 临走之时，商壹出声多问了一句：你将灵魂藏在何处？ 谈瑟握着门把手的动作微微一顿，最后只是轻笑一声，摇头没说话。 他撑开伞直接走进雨幕，没回头，形影单只的背影很是孤独寂寥。 与此同时，雨夜里的一处穷乡僻壤里，一个长着鹰钩鼻、王八眼的男人被踹翻在地。他脸上有道从鼻梁到右眼底的疤痕，还面黄肌瘦的，经过大雨的冲刷显得特别凶神恶煞。 但他身体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地抱着头：别打了，别打了，你们把我打死了更是一分钱都拿不到了啊！ 一只脚又狠狠地朝他的肚子踢了一下，看见那人痛苦地捂着肚子。 踢他的人蹲下来，单手拍了拍他的脸：王泽生，欠钱不还是要死人的，没钱你特么还敢玩毒，难道你还真想死是不是？那我也可以成全你 不不不不！王泽生目眦欲裂地抓住那只手：大哥，大哥你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把钱凑齐 大哥啐了他一口：以为自己是个妖怪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没想到自己有栽的一天吧。 在大雨里这么久，说话的这人身上竟是一点没湿。 王泽生恐惧地抖了抖身体，不说话。 夜路走多了，就会碰到鬼的。 大哥笑了笑，随口道：你几十年前不是杀了一个警察？他儿子可是当红明星。明星应该会很有钱吧？ 提醒点到即止，王泽生愣了愣，颤声说道：他退圈了，而且他身边 你随便，大哥站起来冷笑一声：只要你能凑到钱，我管你怎么做。最多一个月，别怪我不讲情面。 雨声哗啦啦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巷子里的一众人等悄声离去，就连王泽生都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好像刚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大雨的声响里，唐珂觉得自己做了个梦，他梦见了84年前车子被撞向护栏之下、像摔下悬崖往下掉落时，唐星云松开方向盘，转手就去抱他和于秋露。 他说：别怕。 他的毕生妖力全部迸发想逼停垂直下落的车辆，可高速公路上的人也在用妖力极力镇压。 唐星云只是个拥有四分之一血脉的兔妖，妖力很稀薄。 车子的后车厢着火了，那么大的雨都没有把它浇灭。 后来，不知从哪里过来的一道玄光，护了他们的车子一下。 车辆在半空中停顿，大火熄灭，但也只是一瞬间重力又让他们重新掉下去 摔落在石头上时，轰地一声巨响，车子爆炸了。可里面的人，除了被挤压到的外伤，没被火伤到一分一毫。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社会一阵热烈地讨论与关注。 最后却都不了了之。 可唐珂记得，当时他在下坠途中抬头看见了他们正前方的不远处──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在大雨中岿然不动，身上干净的一尘不染，眼睛浅的几乎快没了颜色，但就是漂亮得出奇。 他朝着他们的车辆挥了一下手，他们的车子就停了片刻。 再一眨眼，那人就消失不见了。 像一场幻觉。 救小珂，救小珂于秋露在翻过来的车子底下，前胸都是血，努力轻摇着唐星云的手臂。 唐星云苍白着脸，还笑着安抚她：好，好。我只是不让你那么疼。 他疼得喘了好几声，却又极力稳住呼吸，连声音都不怎么连贯了：小崽子，别害怕，唐星云转头对他说：没事没事，别害怕 爸妈妈那天唐珂等了很久，直等到了夜幕降临，黑色浓重，都没有等来救他们的人。 后来，唐星云的所有妖力都倾注给了唐珂以此救了儿子，他的肉｜体凡胎就抱着于秋露以此保护妻子。 他想要护住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最后天不遂人愿，只把唐珂送回了人间，而自己便与爱妻在相拥中长眠。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感谢支持，给大家鞠躬啦～么～我爱泥萌，抱抱～亲亲～举高高 第47章 晨光熹微里，大雨终于停下了，商壹收回放在唐珂额头上方的手，收回的时候他的指节还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抽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