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合身,”明长霖颔首,“并无不妥。” 遗憾于碍于身份,君瑶不能亲自检查永宁公主的尸体。对于尸身的真实身份,君瑶依旧保有怀疑。公主的脸已变得红黑肿胀,无法辨清本来的面目。而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是因为中了蛇毒。蛇毒种类不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能让中毒者变得面目全非。 君瑶曾见过被毒蛇咬到腿的人,那人的腿很快也变得黑红交加,一条腿肿成三条腿那样粗,溃烂血腥,让人生不如死。 而她也见过有捕蛇者将剧毒的蛇泡入酒中,毒蛇发怒,将毒液吐入酒水里,可这样泡出来的毒蛇酒,人喝了竟不会中毒而死。 她将这样的疑惑告诉明长昱,希望以他的见多识广,能为自己解惑。 明长昱说道:“蛇毒需进入血液,才能让人中毒。行军作战时,我曾见军医将少量蛇毒配入药中,为伤病者治病。” 君瑶隐约受到点拨:“这么说来,永宁公主被蛇咬了?” “没有。”明长霖否认了她的推测,“毒蛇有毒牙,咬到人后,会留下很深的两个牙印。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因为公主的颈部只有一个深且小的印痕,不是蛇毒咬的。” “深且小?”君瑶顿了顿,问道:“有多深多细?” 明长霖说道:“约有半指深,印痕约比粗针的针眼大一些。” 君瑶目光微微一亮,压低声音说道:“既不是毒蛇咬的,那有没有可能,有人用浸了蛇毒的针扎了永宁公主的颈部?” 这样一来,蛇毒就能进入血液之中,使人中毒。中毒者的颈部与头脸,也变得肿胀溃烂,面目难辨。 几人大致商议之后,回了正厅。皇帝听君瑶回禀完毕,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已半凉的杯盏,复而又重重放下,说道:“朕不管案情如何,只需一个真相。” 君瑶肃立,又恭慎地向皇帝行礼,说道:“臣定当竭尽全力。”顿了顿,又稳声说:“微臣还有一个请求。”她微微垂首,侧耳倾听着,皇帝未曾说话,只轻垂眼眸盯着她,君瑶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请皇上允许臣出入公主府以及皇宫查案。” 实际上,虽说她奉旨查案,但让她掣肘的地方还很多。比如今日太后不许她查看公主的尸身,甚至不许她踏入公主灵堂半步。而对方却也没干扰她查案,只是让她换一个地方查而已。若遇到事情紧急之时,还这样处处受限制,哪怕能寻找到珍贵的线索,也可能生生错过。 皇帝有他自己的权衡。他私心里认为,此案牵涉赵氏一族,或许是抓住其把柄的机会。赵氏一族在朝中势力颇大,甚至隐隐还能干涉他的决策,太后又是赵氏的人,执掌他的后宫,偶尔还会让他投鼠忌器。若君瑶能彻查此案,对他来说也没有坏处。是以他只是稍稍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若事态允许,你只管先查案,后面的事,朕来解决。”青年的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时,露出年轻帝王该有的威严与意气,仿佛万事皆可掌控,指点江山。所以君瑶这样的请求不算过分,他答应得很爽快。 皇帝不能长时间在宫外久留,看过太后,并劝解了太后一同回宫之后,就离开了。 君瑶不得不佩服这位年轻的帝王。他为缅怀名义上的妹妹而出宫,又担心太后悲痛伤身而出宫,甚至苦口婆心地劝慰太后,感情深挚诚恳,若是有另外的人看到,必然会为他的深情孝心感动。 太后再悲痛,皇帝亲自安慰,亲自来接,她若是再推辞,在情理上自然亏了几分。她恨不得将永宁公主的丧仪转移到皇宫内,让她享受最尊贵的安葬仪式。可礼制不许,现实不许,她强撑着的清醒也不许她这样做。 当然,作为能体恤母亲的皇上,不会强制太后与公主相送,承诺太后将身体修养好后,可随时来看公主,直到公主葬入皇陵为止。 太后与皇帝在公主府内,上演了一出感动人心的母子情深后,便克制而哀痛地回宫了。 君瑶查案的事情还未结束。她与明长昱以及明长霖去了听月阁,重回永宁公主被害的房间。 重走当夜的路线,一些迷蒙的疑惑,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夜永宁公主安排接送的轿子,清一色都是青顶软轿,只能容纳一人,且外观一样。如此一来,君瑶与明长霖入轿之后,如何走,走多快,走什么路线,都只能由抬轿的小厮决定。而她在轿子里,也不知明长霖坐在哪顶轿子里,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和明长霖分散。 她能想到这些疑点,明长昱自然也能。他听君瑶分析完,说道:“长霖被人抬到西北角的院子里,那处景色虽好,房间奢华富丽,却离听月阁旁的望月院很远。” 所以,从永宁公主建议所有人移步到果林赏月时,有人就开始谋划这出嫁祸戏了。 但除了永宁公主本人,谁才能事先安排好清一色的青顶软轿,谁才能顺利地将君瑶“请”入她的房间中呢? 渐进果林楼阁,凉风袭来,君瑶不由打了个冷噤。 天朗气清,朗朗景明,没了月色笼罩的听月阁赫然出现在视线中,树林叠翠掩映里,楼阁庭院透出些神秘深幽。入了公主寝室所在的庭院后,那晚夜色里看不清的一切,都清楚的摆在眼前,细看之下,让人生出几分寒意。 君瑶推开房门,走入了公主的房中。 第181章 故弄玄虚 这虽是公主赏月时才来临时休息的寝室,却没有半分马虎。陈设装饰的确富贵,雅致清爽,并不浮夸奢靡。比起公主常住的寝殿,这里格局很小,低调黯然许多。所以君瑶被侍女引入内时,只当此处是普通的厢房,未曾多想。 再入内,没有逼人的熟悉感,唯一熟悉的,是躺陈过公主尸体地板上的血符咒。 君瑶俯身检查血符咒,发现端倪。 无论是在白清荷还是徐坤,以及神女拜月绣图上出现的血符咒,都无法看出笔触绘制的痕迹。而眼前这幅光洁地板上的血符咒,透过不同角度的光,可清晰地看见笔刷的痕迹。很显然,这是人用笔画的,而不是如先前那般凭空出现。 为什么公主被害,凶手却不故弄玄虚,而直接用笔画出血符咒呢? 君瑶有两个推测,其一,凶手不需要再故弄玄虚。其二,杀害公主的凶手与白清荷、徐坤一案无关,他也不知使血符咒凭空出现的办法。 对于这两种猜测,君瑶与明长昱都偏向第二种。 既然在前几次案件中,凶手都能使血符咒凭空出现,想来在杀害公主后布置一番,让血符咒也以同样的方式出现也容易。而且如此还更显惊悚,震慑人心。 所以,这地板上的血符咒,或许只是用于混淆视听的误导线索。 那么杀害永宁公主的真正凶手,到底是谁呢? “当晚来这里赏月的人,都是世家女眷,还有的就是打理院子的侍女小厮,这些人难道有机会对公主下手?”明长霖问道。 君瑶看了眼明长昱。 很显然,要一一排查这些女眷和侍女、小厮,是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的。而且君瑶认为这些人不太可能是杀害公主的凶手。 当晚引她抬她来这里的人,是公主府的小厮,引她入房的人,也是公主府的侍女。除非那两个小厮和侍女,都不是公主府的人。而公主府戒备森严,外人如何能轻易出入? 君瑶叹了口气,看向明长昱:“那两个侍女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既然两个侍女在事发后不知所踪,那么逐一排查下来,就能知道她们的身份。 明长昱说道:“排查比对了公主府下人的册子,只有这果林里少了两名负责打理听月院的侍女。当晚带你来这房间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她们。” 君瑶抿了抿唇,默然片刻。 除了血符咒外,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案发时被封闭的房间。 这间房不大,由屏风分为里外两间。里间只放了一张床,没有门窗。而外间有一扇门,一闪窗。明长昱与赵柏文赶到时,发现门窗都是由内锁住的。 公主府的门窗都是由能工巧匠精心设计,除非门窗破损,否则从外无法将任何东西探入房内。所以从理论上讲,不会有人从外设计机关将门窗从内锁好。而且明长霖一入房,就开始查看门窗,都是完好的。 再者,便是房间内的尸体。君瑶入房时,房间内无人,也无尸体。所以那具尸体,是在她熟睡之后被人带来的。当时夜深,可月色明亮皎洁,带着尸体也可能被院内的人发现。虽说望月台遮挡了部分视线,却不能将整个院子的视线遮挡完毕。否则君瑶被抬入院子时,对面房间中的县主如何能看见她,还向她问好? 还有更令人费解的疑点。 县主亲眼看见永宁公主入房,并没有看见她出房。而为何君瑶入房时却不见永宁公主?若那具尸体就是永宁公主,只能说明一点,就是那时她已经遇害,尸体被藏到房间中的某处,君瑶入睡之后,尸体就被人搬出来,进行嫁祸。 可能够办到以上这些的人,除了永宁公主贴身亲近的人,其他的人很难做到。 当晚,君瑶被嫁祸之后,第一个站出来指认她的侍女,便是永宁公主最信任的可容。 可容曾有一次将君瑶与隋程约出来的小宦官带走,这一举动让君瑶觉得可疑。而昨晚公主被害时,可容居然不在公主身边,就是一件值得怀疑之处。 君瑶站在房间内,无数的想法和推测,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直到明长霖四处敲敲打打的声音,将她唤醒。 她循声看去,见明长霖不知从何处捡了一块石头,在地板上轻轻地敲着,便问:“这是何意?” 明长霖全神贯注,并未回答她。 “她怀疑这房间或许有其他的通道。”明长昱替明长霖解释道。 君瑶恍然大悟。既然永宁公主入房后就没再出去,若不是遇害被人藏起来的话,就是已经离开房间了。她得到启发,也捡了石头与明长霖四处敲打查看,可惜两人都不是熟悉建筑的高手,查看一圈后,并无其他发现。 明长霖扔掉石头,说道:“若是能拿到公主府建造的图纸,或许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君瑶心里一亮:“图纸在什么地方?” 明长昱眯了眯眼,不作回答。 明长霖却心直口快地说:“工部。” 工部。君瑶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李青林。自上次与李青林分别之后,就没再与他见过面。他是工部的人,又受到重用,若请他帮忙那一份图纸出来看看,应该不成问题吧? 明长昱不置可否,默然片刻后,才冷冷地说:“即使有了图纸,也找不到其他的通道。建造皇室园林的工匠,不会冒然设计暗道或者密室,除非是公主自己让人改造。” 君瑶有些气馁,又不甘心地问:“若是公主当真对这个房间进行了改造,查看图纸能够找出线索?” 明长昱眯了眯眼,说:“能。懂得建造的人,自然知道如何改造更加合理。” 君瑶心里有了数。但见明长昱隐忍研判的模样,她心里不由一蹙,心虚地避开他的注视。 暂且没有其他发现之后,君瑶一行人离开果林,返回公主府正院。 在离开之前,她还想再见一个人——腊梅。 腊梅正是为白清荷清洗衣裳的侍女。如今已大致知道血符咒出现的原因,那白清荷衣服上的血符咒也能破解。神女拜月绣与徐坤死亡现场,都出现了白醋,唯有白清荷的没有。要么是君瑶没有发现,要么是腊梅有所隐瞒。 让人将腊梅带来之后,君瑶再一次让腊梅讲述了她那日洗衣服的过程。 腊梅的陈述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拿了衣服,打了清水来洗。 君瑶冷了脸,故意带了几分怒意,沉声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当真用的是清水,没有用其他的东西?” 腊梅面如纸色,双膝瞬间一软跪在地上,身体恍然不安地瑟缩着。这几日,她终日不能安宁,总是过得胆战心惊。公主府一连出了好多大事,她害怕得要命。而公主死了,她心底生出惶恐,同时也有些庆幸。 她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声音颤抖着说:“大人,奴婢真的不知情,真的不知……” 君瑶思索着,该如何才能让腊梅说实话。像她这样地位卑贱的侍女,在公主府过的惶恐难安,担心自己朝不虑夕,唯一能让她安心的,恐怕只有安心地活下去。 君瑶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说实话,此事若与你无关,我当然证明你的清白。可你不愿意说,你就永远有嫌疑。” 腊梅浑身一震,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仍旧咬紧牙关,犹豫迟疑。 君瑶露出几分不耐,厉声说:“眼下是我来问你,你不肯实话实说,改日就不知是谁来盘问你了。你知道那些人的手段,若是落到他们手里,死了倒是一种解脱。怕就怕说了实话也解脱不了,甚至连累亲人。” 威胁利诱的话君瑶说得还算顺畅。腊梅却动摇了。压在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垮塌了,她抬头看着君瑶,就像看着救命的神仙。她不再迟疑,而是低声说道:“奴婢……奴婢只是往清洗衣服的水里混了些胰子,这样会洗得干净些。” 君瑶蹙眉:“不过混些胰子,也不知什么大事,为何隐瞒不说?” 腊梅泪如雨下,哽咽道:“那胰子是公主给的,是公主专用的,只能用来洗公主的衣裳。若是……若是让人知道我擅自用公主的胰子给白姑姑洗衣裳,公主会责罚我的。”她胡乱地抹着泪,继续说:“公主治下很严,我怕……我怕她会怪罪,将我打死或者将我赶出去……” 君瑶眉心紧锁:“既知道如此,为何还要用公主的胰子为白清荷洗衣裳?” 腊梅说:“奴婢只是为了感激白姑姑,别无他想。而且……而且我听人说过,公主也赏赐过白姑姑一样的胰子,我想白姑姑也是喜欢那胰子的香气……我只是想让白姑姑高兴而已。”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君瑶暂缓了缓,见她平静一些后,问:“那胰子你还有吗?” “有的,”腊梅立即连连点头。 君瑶立即吩咐她将胰子拿了来,问:“你可知这胰子是哪里来的?” 腊梅说:“要么是宫里的东西,要么是府上的侍女自己做的。” 君瑶闻了闻胰子的香气,问:“公主一直用这样的胰子吗?” 腊梅摇头:“这是最近半年才用的,以前用的是另一种带有滋润玫瑰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