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青岩四季如春，这很好，但温筱筱有时也会想念冬日的寒凉。 在师兄口中，她第一次晓得原来外面的世界同谷内不同，是有春夏秋冬的。 她真正亲眼见识到冬天，是在她十岁时被师兄带着一起出谷，那是她第一次走出青岩。 出谷的时候正逢冬日，凛冽寒风夹着风雪迎面而来，刮的对寒冬毫无防备的她一张小脸生疼。 她这才晓得为什么师兄临走时要披上一件狐裘。 风雪太大，刺激的温筱筱睁不开双眼，只能用力拽着师兄的衣角，防止自己看不清路而迷失方向。 温行感知到自衣角上传来的力量后，停下脚步侧头去看身旁一头青丝被吹的凌乱的温筱筱。 扫了一眼穿的单薄的温筱筱，温行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解了系在脖子上的帽带，将狐裘披在了温筱筱身上，替她带上帽子后扎紧了脖子上的帽带。 温筱筱被冻得发僵的脸庞突然传来一股暖和的热意，她睁开眼来，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刺痛感。 她讶然抬头，才发觉是师兄把他身上仅有的一件狐裘给了她。 温行透过帽子揉了揉她的头，又将她冰冷的小手握入手中。 “走了。” 温润的声音在温筱筱耳畔响起。 冰冷的手逐渐被师兄焐热，温筱筱轻微侧头，细细闻来，狐裘上头还带着些师兄身上好闻的香味。 复又想起来，孩童时，她曾因着师兄身上有股好闻的气味，一直缠着他要与他一同困觉。 “师兄身上香。” 孩童软糯的声音穿过记忆的回溯浮上心中。 温筱筱隐在帽子下的脸一瞬间红的快要滴血。 年华远去，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逐渐隐埋在岁月长河，从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 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诀别，也是在寒冬。 那年的冬日，比往年所有的冬天都要寒冷。 青岩外头的百姓难熬的很，谷主心怀天下，担忧天下，吩咐了些谷中弟子出门磨炼，救助百姓。 这些出谷的人当中就有她的师兄，她的温行。 温行离谷的前一晚，约了温筱筱在谷中最大的一棵槐树下见面。 那棵槐树生长地势极好，站在树底放眼望去能将整个青岩都纳入眼中。 槐树上系着满枝头的红带，起风时，红带随着微风轻柔飘荡，颇有些浪漫缠绵的气氛。 温行站在树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底含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喊她不要太过担心，自己很快就回来。 在漫长的夜晚里，温行只给他的小姑娘留了三句话。 不要担心。 很快回来。 为医者，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两人离别的几个月后，温行出了意外，失去踪迹。 所有人都说她师兄死了，可温筱筱不相信，她的师兄明明就答应过自己，会好好回来。 他们还有那么多的以后，那么多的时光，温行怎么可能会死。 从温行失踪消息传来的那一天起，温筱筱开始长居谷口，几年等一故人归。 师兄出谷的那天，她站在风雪里唱了一夜的歌，希望师兄有一天能够循着歌声淌过地痕迹回来。 直到过去了好多年，直到她唱到喉咙嘶哑，她才忽然发现，歌声传不出青岩，他也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再后来，温筱筱也出了谷，追着师兄的步伐，但行医者事，不问前程。 故事于此终结，小屋里一时间寂寥无声。 赵凌波哑然看着眼前眼眶微红却又故作坚强的温筱筱，疼痛布满胸口。 生离死别之苦痛并不是常人能经历的，她还这么小，明明才同自己现在的年龄一般大，却已经历经了千辛万苦。 赵凌波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犹豫着伸了手，轻柔的摸了摸温筱筱。 “别难过，你师兄，一定会回来见你的。他一定还在这个世间的某处等着你去见他。” 所以啊，请在再次相逢之前好好活下去，这大抵也是你师兄的心愿。 平复心情后，三人又嬉笑打闹了一阵，回过神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了。 一时之间聊的晚了点，天色也暗了，夜间又不大好走路，早知道就早些回去了。 赵凌波瞅着窗外无边的黑夜，苦着一张脸，靠在窗边闷声苦叹。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身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嗓音。 赵凌波转头，惊讶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只撩起帘子，骨节分明的白皙左手，紧接着便是陆离那张好看又妖孽的脸。 陆离右手提着灯，也不进来，只是半撩起帘子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赵凌波依旧呆愣着待在原地，还没有彻底缓过神来。 “怕某人走的太晚，路上水深，回不来。” 竟是来接她来了，赵凌波心尖一暖，一抹笑意从脸上闪过。 “叨扰姑娘了。”陆离点了点头算了打了招呼，又与温筱筱告了别。 而后白皙修长的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朝着赵凌波递了过去，将她的小手轻柔着握到了自己的掌心中。 “走吧。” 一番离别寒暄过后，温筱筱站在门外送陆离一行出门。 尽管已经走了很远，但赵凌波借着缠绵的月光，还是回头望向了依在门上的那位瘦弱姑娘。 屋檐上的灯笼透过树枝，照的地上树影斑驳，温筱筱脸上的笑意仅维持到他们身影消失在视野后便尽数消失。 她周身满是落寞，却又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回忆充斥着大脑，今夜同那晚竟如此相像。 月下人间，多少白头。 依着门的温筱筱不见了，赵凌波转过头来，收回了目光。 “怎么了？”一旁的陆离见赵凌波情绪不太对劲，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担忧问道。 赵凌波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无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不确定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心上人不见了，你会怎么样啊？” 闻言，陆离眼眸微冷，眼底闪过一丝锋芒，嗜血的念头在心尖涌起，许久之后却也只是舔舐了牙齿，状似无意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她真死了，大抵会为她报仇吧。” 但这种事不会发生，陆离隐隐扫了一眼不在状态的赵凌波。 即使他的地位再怎么不堪，也不会让他的心上人无端死去。 他很记仇，折辱了他的，杀了他的至亲的，欺负了他心上人的，到最后，他都要一笔一笔还回去。 一路寂静，路上再没有话语，陆离攥着赵凌波的纤细小手，安静的探路回到了庙中。 因着昨夜做了一晚上的噩梦，赵凌波此时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靠着陆离的肩膀，头一点一点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死过去。 陆离叹了口气，搂过她的头按入怀中，将赵凌波的姿势调整的更舒服些后，陆离接过含芳递来的毯子，把赵凌波盖的掩饰。 “睡吧。” 温柔的呢喃是赵凌波困到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的话语。 片刻后，她便深深沉入于睡梦之中，与周公下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