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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傅错刚想问“怎么了”,就听见视频那边的环境音变大了,有人在唱歌,ak明显是朝那个声源过去了。

    那歌声隐隐约约,却有股魔力,傅错不自觉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听见了一串极有辨识度的钢琴琶音,那歌声就在这串琶音间游刃有余地穿梭,他胸口倏地漏跳了一拍——是lotus的《天台》,有人在唱lotus的《天台》,还唱得这样好……

    那个地段傅错也熟,一到晚上就有那种摆摊的街边ktv,一对音响一台电视一部点唱机就够弄个移动ktv,来点唱的人还不少,他猜是谁正在街头唱k,这个水平,想必已经引来了不少围观者。《天台》的高音好多都到highc上了,有时季诗自己唱现场都会破音,但是这个演唱者完全没有力有不逮的迹象,高音处挥洒自如,不止如此,他唱出了这首歌应有的氛围,像在天台上望着天空,讲一个有关飞翔的故事,如此不事雕琢的唱腔,仿佛是天生的。隔着手机,音质实在说不上好,然而感染力却神奇地没有打折扣。

    他太清楚劣质耳机和实际效果的差距,忙取下吉他装好,回头对谭思道:“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ak那儿!”

    “啊?”谭思戴着耳机在听歌,摘下耳机不解,“怎么了?”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

    他跑了出去,在心里雀跃地回,没准儿还能给你拐回一个主唱!

    ak去的那家ktv离这里不远,跑得快的话十分钟就能赶到,他怕ak这个急性子暴脾气,一激动就把人吓跑了,他得亲自去一趟才安心!

    背着吉他跑上天桥,风从那个方向吹来,傅错奔跑着,回忆着,虽然视频的音质不好,但只用唱腔就能让人一窥歌词的意境,这样的歌手才是最难得,音色是听不太真切,但他还是听出来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心中忍不住想着,如果这个声音能来唱他的《beautiful》的话,那真的太好了……

    第十五章

    傅错赶到商业街的时候,老远就听见了街头ktv嘈杂的音响声,这会儿在唱歌的是一个女生,唱的是最近很火的唐杜的《惭愧》,点唱机周围并没有围观很多人,显然他期待的盛况已经结束了。

    他在附近找了一圈,刚要给ak打电话,就看见了佝偻着背一个人坐在树下的刺猬头少年。

    傅错四下看了看,确定那树下的四面长椅上真的就只有ak一个人,心想还是来晚了一步吗,叹了口气走上前,问:“人呢?”

    ak猛地抬头看见他,先是有点吃惊,紧接着就一脸气愤地道:“走了!”

    傅错被凶了个莫名其妙,愣了愣,下意识就看向街头ktv的方向。

    ak见他伸长脖子望穿秋水的样子,不耐烦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看啥呢,跟你说人走了!”

    傅错有些悻悻地收回视线,额头上都是跑出的汗,之前跑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停下来才感到热得难受,他坐下来,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气鼓鼓的鼓手,没拉到人其实也不奇怪,但是他没弄懂ak这股子邪火是哪里来的,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怎么回事啊?”

    “这次可不怪我,”ak愤愤不平地吐出一口气,“虽然那家伙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但是看在歌唱得好的份上,他给我摆架子我都忍了,我好声好气地问他对乐队有没有兴趣,他说没兴趣就算了,还要怼我一句,”说到这儿还声情并茂地学起对方的语气,“‘大哥你几岁了啊,好好读书别搞这些家家酒行不’?”

    傅错都能想象出说话的人隐蔽地翻白眼的样子,听完忍了一下笑:“这都能把你气成这样啊?”

    “你是不在现场!”ak激动得如同和老师告状的小学生,“你没看见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儿!他唱完走出来,我上去和他说话,他就自己走自己的,都不晓得停下来听人说话,有没有教养啊?结果我就一路跟他后面,他买水我就陪他买水,就一直跟到了王府井那儿,好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我初中给女孩子写情书都没说过这么多夸人的话!小爷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热脸贴人冷屁股的罪啊……”

    傅错听完心里就门儿清了:“人家第一时间就拒绝你了啊?”看来是拒之于千里之外遇上了不到黄河心不死,火星撞地球了。

    ak吃了一瘪,又不服气起来:“我这不是想给咱乐队找个好主唱吗?!”

    傅错见ak越说越委屈,拍拍他的背:“别气了,有才华的人傲一点也是正常的。还有,下次这种情况,人家不想你跟着,你就塞一个联系方式给他好了,范不着说这么多。”

    “那这还成我的不对了?!”

    “不是,你做得特别好,”傅错努力露出肯定的眼神冲他点点头,“换了是我我都没那个脸皮跟人走到王府井那儿。”

    ak才稍微舒坦了那么一点,咂么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唉,你这不等于说我……”

    “好了!”傅错站起来,“回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明天下午老地方不见不散啊!”

    ak看着傅错笑一笑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忘了刚刚要说啥。

    “哦对了,”傅错走了一段又停下来,回头有些好奇地问,“这人多少岁啊?”

    “就十五六岁啊,”ak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然后才恍然拍了一下大腿,接着说出了令傅错意想不到的话,“嗨!都忘了跟你说了,不是别人,就是上次体育馆里打架那小子!叫隋什么来着?”

    傅错瞪大眼看着他,半晌才不可思议地喃出那个名字:

    “……隋轻驰?”

    傅错躺床上一整晚辗转难眠,如果是隋轻驰的话,的确会不好好站着听人说话,也的确会怼得ak气急败坏,但如果是隋轻驰,他会不会看在他们是朋友的份上,同意来试一试当他们的主唱呢?

    那样他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主唱吧……

    不光是歌唱得好,就只是往麦克风后一站,都能满场发光的那种。

    纠结了许久,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正对的墙上贴着一张lotus的海报,是ak送给他的,他本来没有在墙上贴海报的习惯,但是这屋子有些老旧了,墙一受潮就老脱漆,ak就给了他这张海报让他补救一下。

    如果隋轻驰成为一支乐队的主唱,应该会是和季诗完全不同的风格,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又想到,但桀骜不驯如隋轻驰,如果能仅仅因为两个人那一点点的交情就去做一件他根本不感兴趣的事,那他就不是隋轻驰了吧。

    唉,算了,多半是没希望的,问了说不定更会招他烦了,而且他才初三,马上就要中考了,还是别耽误人家学业了。

    周一早上隋轻驰是被雨声吵醒的,幸好是醒了,醒来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定的闹钟压根没响,洗漱完拉开冰箱的门,里面有保姆阿姨备的早餐,居然是牛奶。

    他站冰箱前看了看,取出那盒牛奶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说过多少次不喝牛奶了,但是仿佛没有人记得。

    换好衣服临出门了才发现找不着雨伞了,看着窗外的雨不知道该生谁的气的时候才忽然记起来,好像是之前回家的路上顺手借给楼下的婆婆了。

    算了,他拉上帽衫的帽子开了门,风夹着雨直接从阳台式的走廊外斜飘进来,裤子立刻就被打湿了。

    隋轻驰低头看着半湿的阳台地板,烦躁地皱起眉头。

    下楼敲了邻居的门,等了好半天才有人来开。

    开门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看面相年纪不过四五十,但额头已经有好多白头发了,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色格纹围裙,有些狐疑地看着门外的俊美少年:“……你有事吗?”

    隋轻驰看见了她身后杂乱拥挤的客厅,明明客厅格局不小,看着却无比逼仄,还有一把轮椅放在窗边,卧室里传来婴儿的哭声,这场景让他有些乱,愣了一下才说:“我上次借了一把伞给赵婆婆。”

    “哦,”女子恍然道,“你等一下,我找找啊。”

    隋轻驰目视女子在一堆杂物里翻找雨伞,然后又开门去了阳台,风一下子就传堂吹过来,他站门外都冷得打了个哆嗦。

    中年女子没在阳台杂物里找到雨伞,自己却被雨淋湿了,关了门进来,想去问问还在睡觉的母亲,却听见客厅的关门声,门被从外面轻轻拍上了。她有些纳闷,走过去打开门,喊了声“同学”,走廊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人了。

    赶到学校时隋轻驰浑身都湿透了,迟到了足有十分钟,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在教室里自习了,楼外贴得满满当当的告示板在风雨飘摇里发出刺啦啦的响声,楼道里安安静静没什么人,他顶着倾盆大雨小跑着钻进教学楼,进门时脚下“嚓”的一响。

    隋轻驰低头整理湿透的外套,看见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是一张告示贴,纸张已经被水浸湿了,但他还是认出上面斗大的“招乐队主唱”几个字。

    ——喜欢唱歌吗?喜欢lotus吗?是不是有一副好歌喉无处施展?来加入西风吧!贝斯手,鼓手,吉他手已经为你整装待发!专业的音响器材,定制的排练场地,热情的粉丝朝你挥手,原创好歌等你来唱,还能组团去听天团演唱会!三缺一哦朋友,真的不来试一发吗?

    乐队现有成员:

    bass:谭思

    drum:ak

    gu……

    似乎有一种灵感,驱使他在看见lotus那一刻移开了右脚,球鞋在纸张上踩出一个脚印,被他踩中的那个位置印着:

    guitar:傅错

    vocal:就是你啦!

    本来还在吐槽“西风”这名字是什么鬼,会有人去当主唱才怪,却在看见那个人的名字,和“就是你啦”四个字时,心口怦然一跳。

    楼外大雨瓢泼,楼上的教室里传来郎朗的读书声:

    “……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下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操场上积满了雨水,彩虹浮现时好多人涌到窗前拍照,隋轻驰坐在窗边,望着那道彩虹,脑子里翻来覆去不知已经打了多少遍腹稿。

    也不知道乐队是不是已经招到主唱了,应该怎么和他开这个口才显得自然呢?

    要不就等车的时候假装和他闲聊,说看到了那张告示,然后问他找到主唱没,如果他说没找到,那我就说“要不然我来试试吧”。

    ……不对,应该说“需不需要我帮忙啊”,接一个上扬的尾音,嗯。

    放学铃声响起,隋轻驰挎上背包顺着人流下了楼,高中部比他们放得晚,他琢磨着现在可以去篮球场那边打一会儿球。

    满腹心事地走出教学楼,夕阳正灿烂,那道彩虹还横跨在操场上,他停下来看了一眼,本来是无心欣赏的风景,但这一刻他忽然想起那首叫做《天台》的歌,心中竟有了几分奇怪的触动。回头望向身后的教学楼,一面面窗户上整齐地倒映着绚烂的晚霞,他在心里不自觉地对着它们说了声:等你啊。

    计划是边打篮球边等傅错,结果等拿着篮球到了篮球场才发现地上都是水,根本没法玩。隋轻驰有些挫败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等傅错来车站估计还得一个钟头,现下只能去对面的书店打发打发时间了。

    以往来书店他都是翻翻漫画和体育杂志,今天却破天荒想找一找乐器乐理方面的店老板和他说了音乐类的书在哪儿,他沿着书架走过去,发现那本乐理入门旁还放着一本吉他入门,挺厚的一本,封面是一把木吉他。

    明明还什么乐理都不通,却情不自禁跳过了乐理书,放下篮球,拿起那本吉他入门翻看起来。

    知道了吉他是六根弦,吉他谱长什么样,里面还附录了一些摇滚史上的吉他手代表人物,他记住了其中几个名字,就这样在一个小时的光阴里快速地浏览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摇滚世界。

    合上书时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仿佛很怪异,但又有点心潮澎湃。

    带上两本书去柜台付钱时,就看见马路对面姗姗来迟的人影,隋轻驰将那两本书塞进背包里背上,捞起那颗快被遗忘的篮球穿越了马路,朝正低头看手机,丝毫没发觉他的那个人走去。

    低头看手机的十七岁少年站在路边一泊未干的雨水后方,有种奇妙的视错觉,脚下的雨水倒映着漫天晚霞,好像他正站在另一个逆世界的入口,随时可以纵身一跳,就离开这个冰冷无趣的世界,去到另一个充满光的世界。

    在最后一刻他抬起头来,看见横穿马路走过来的隋轻驰,愣了一愣,才慢半拍地打了招呼:“你今天还来打球啊?”

    隋轻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篮球:“来了发现地上是湿的,就去看了会儿书。”

    傅错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去看那一会儿书,以前好像都是有人占着球场时才会去书店等的,甚至都怀疑隋轻驰是不是故意在等他,有话要对他说了。

    不过有什么话好说呢?隋轻驰并不认识ak,也不知道他组乐队的事,再说这个人拒绝了的事,就不可能有反悔的余地吧。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人的距离并肩站在小小的站台,旁边和身后还有其他等车的人,却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傅错低头悄悄在手机上查了一下自己的车和隋轻驰的公车到站时间,软件显示841路再有五分钟就到站了,他犹豫着要不要鼓起勇气试一试,大不了就是被隋轻驰烦一下罢了。

    “那个……”

    “那个……”

    两个人不约而同开了口,傅错笑了,说:“你先说吧。”

    隋轻驰卡壳了一下:“哦,我今天……”

    手机响铃突然打断他的话,傅错说了声“你等会儿啊”接听了手机。

    手机那头的人显然是个大嗓门,隋轻驰站这儿不费力都能听见对方在说什么,而且那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有几分耳熟:

    “傅错!主唱招到了!唱得还不错,我和谭思带着人过去排练地,你先别回去啊!”

    隋轻驰看着傅错难掩喜悦的表情,感觉就像早上拉开门时冷不丁被雨水滋了一身,前所未有的心寒和失落。

    “……十二中的吗?男的女的啊?”傅错还在好奇地问着,“好好,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啊!”

    隋轻驰见他说完挂了手机,显得心情很好,然后才抬头问他:“你刚刚要说什么?”

    隋轻驰没有回话,而是反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傅错轻松地耸了耸肩:“没事儿,”既然主唱都找到了,那就不用多此一提了,便改口道,“就是想问你今天怎么会在?”

    他不提还好,提了这一茬,隋轻驰才想起背包里多出来的两本书,白白花了他六十多块钱,用来干点儿什么不好呢……

    不远处,841路正缓缓进站,隋轻驰抬了下背包肩带,说:“没什么,我就想好好学习,不想当个不学无术的人。”

    隋轻驰说完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再见”就上了车,傅错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微妙地怼了,但又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目视公交车驶远,他突然悟过来,隋轻驰是不是听见手机那头ak说什么了?ak嗓门那么大,不是不可能,更可能他直接就认出手机那头就是昨天晚上跟了他一路的神经病了,所以觉得他和ak是一丘之貉?

    虽然同属一个乐队的确算一丘之貉吧,但我并不是会跟人一路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