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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宦而骄 第86节

    书斋老板亲自把人送出门,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贯的沉默憨。

    消失已久的陆行驾着马车幽幽出现在书店侧门。

    “掌印一出宫,封斋也紧跟着出来去了誉王府。”他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声音被掩在阴影中。

    “明笙今日借着明夫人办的七夕宴,找了右佥督御史,礼部侍郎和三位翰林学士面谈,郑江亭请了人直接包了花船,现在还未靠岸。”

    “太皇太后可有动作。”脸庞圆润的老板出声问着。

    “没有,夏义一案后,薛家前前后后找了太皇太后闹了三次,想要太皇太后把薛家五六两位郎君直接塞进衙门里,太皇太后一日请了三次太医,连着七夕都不曾露面。”

    谢病春靠在马车边上,并未言语。

    “听上去像是无心插手今年科举一事,与我们倒是有利无弊。”书斋老板觑了谢病春一眼,喃喃自语。

    “这不是薛珍珠的性格。”

    他听到马车内有人翻滚了一下,不由侧首看了一眼,随后又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声音微轻,讥讽说着,“薛家是真的不懂她。”

    书斋老板不解得看着他。

    “薛家到现在为止争气的不过是一个三姑娘还有一个乘龙快婿夏义。”陆行哂笑一声,“可祸到临头,太皇太后不是照应第一时间舍弃。”

    宽大的斗笠遮着他的面容,让他的声音也跟着飘忽阴森起来。

    胖老板神色凝重,认真说道:“如此看来,薛珍珠性格强势狠辣,眼下一定会绝地反击,图谋大的。”

    谢病春侧首看着灯火阑珊的大街,好一会儿才回神:“回宫吧。”

    “哎,小公子慢走。”掌柜亦步亦趋地把人送上马车,等人走远了,这才悄无声息地回了书斋。

    没多久,坐落在东街四宝街上的书斋再一次陷入安静的夜色中,紧接着所有的灯都开始以此熄灭,这间别有洞天的店铺再一次隐于闹市之中。

    夜市一向是彻夜不休的,但过了子时,人群还是逐渐散去,路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醉汉和还未离开的摊贩。

    马车走在青石板上发出嘀嗒声,气死风灯茬车角两侧安静地照亮着前路。

    明沉舟酒量极差,之前空腹喝酒闹了一场酒疯,被谢病春吓得一个激灵散了酒意,后来松懈下来,吃饱喝足后脑袋一沉直接睡了过去。

    之前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此刻马车摇摇晃晃,让她从深睡香甜的睡梦中逐渐陷入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

    她睡相不好,在马车里滚了好几次,幸好都被谢病春抓了回来。

    此刻正躺在他腿边侧睡着,脑袋供着他的腰,闹了好几次,谢病春不得不伸手,把她按在靠枕上。

    还未彻底出夏,末伏的深夜依旧闷得厉害。

    明沉舟极为怕热,无意间感觉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混沌的脑子也没琢磨出哪里不对,瞬间抓在手里,直接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用力地蹭了蹭,随后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一直闭眼沉思的的谢病春睁眼,低头看着不知不觉挪到自己膝盖上的人。

    她四仰八叉地躺着,侧脸枕着他的手心,肉肉的脸颊被挤出一团,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碎碎念,长长的睫毛时不时颤着。

    要睡不睡,要醒不醒,最是闹腾的时候。

    长街阑珊灯火,青布小帘时不时透进些许光亮,照得明沉舟雪白细嫩的脸颊莹润似玉,莫名有些天真稚气。

    马车内安静的只剩下膝上的浅浅呼吸声。

    掌心温度滚烫,入手的是细腻的触感,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膏玉。

    谢病春的手指微动。

    只是他刚刚一动,掌心的明沉舟侧脸一动,更加用力地按着这块冰枕头,眉心不安分地皱了起来。

    大概是不高兴了。

    明沉舟滚烫的脸颊贴着冰冷的手心,除了偶尔窸窸窣窣地动一下,其余时间都只能感受到绵长的呼吸轻轻地落在手腕上。

    她倒是睡得安心,好像今日就是特意出来玩的。

    谢病春的目光落在一侧的食盒上,被明沉舟仔细放好的七巧仁隔着盒子都依稀能飘出香甜的芬芳。

    这是南方特有的甜食,传到京城也多了咸口的味道,可江南人若是自己做起来,还是习惯做滋甜的味道,连着香味都能闻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奶香味,吃了一口便唇齿都是甜的。

    确实很甜。

    他想起那点芝麻仁的味道。

    谢病春盯着明沉舟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收紧手指,冰白修长的手指便慢慢握紧掌心中细软的皮肉。

    明沉舟皱着眉不安地动了一下,他便立刻松开手,状若无事发生。

    很快,她便又睡了过去。

    谢病春便又开始做小动作。

    果不其然,明沉舟再一次不高兴地颤了颤睫毛,他便再一次松开。

    直到第三次,他的手刚刚收紧,迷迷糊糊的明沉舟缓缓睁开眼,眼睛里还带着不曾散去的水汽,朦朦胧胧。

    这一次她睁开了眼。

    谢病春来不及松开他的手,被抓了个正着。

    “你做什么啊。”

    她仰头看着那截冰白的下巴,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不高兴地说着,声音还带着朦胧睡意。

    谢病春抽回手:“要到了。”

    明沉舟愣愣地坐着,半响才反应过来:“掌印谈好事情了?”

    “嗯。”

    明沉舟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还在大街上,不悦说道:“还在朱雀大街呢!哪里快回宫了!”

    她瞪着谢病春,一边脸颊红扑扑的。

    谢病春动了动手指,随后冷不丁说道:“娘娘和太皇太后打过交道。”

    明沉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摇了摇头:“还好,倒是绥阳和戴力两个在乾清宫交手多。”

    毕竟东西宫闹起来,确实不好看,对外,双方还是给足对方面子的。

    “这和你捏我脸有什么关系!”明沉舟回神,立马气势汹汹地逼问着。

    “你表哥要科举了,你知道吗?”

    明沉舟眼睛一亮,聊这个便也不困了,立马盘腿坐了起来,一本正经道谢着:“此事还要多谢掌印呢。”

    谢病春抬眸斜了她一眼,没说话。

    “掌印是特意给我舅舅他们请的恩典吗?”明沉舟趴过来,扒拉着谢病春的肩膀,眨巴着眼问道,大眼睛亮晶晶的,唇颊处梨涡随着她说话一闪一闪。

    “掌印怎么知道我舅舅的事情。”

    “掌印一开始就都算好了吗。”

    “掌印知道我外祖父是为何犯事嘛?”

    “掌印……唔……”

    她的嘴被人捏着。

    谢病春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吵死了。”

    明沉舟无辜地看着他。

    “最近胆子大了。”谢病春似笑非笑地说着。

    明沉舟讪讪地收回胆大包天的手,随后又伸手握着他的手腕,扒拉了一下,呜呜了半天。

    谢病春松手。

    “就是太高兴了,要不怎么也不会喝醉啊。”她委屈巴巴地说着,随后话锋一转,又继续问着刚才的话,“所以掌印你都知道了吗,可以和我说说嘛?”

    谢病春闭眼不说话。

    ——谢延殿里的那只懒猫一天不见叫唤一声。

    “掌印,你和我说说嘛。”

    ——这只怎么能这么吵。

    “掌印,我一定不会跟别人说是你和我说的。”

    ——还总是扒拉他。

    “掌印,掌印……唔……”

    一只手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捏住她的嘴。

    明沉舟耷拉着眉眼,讪讪地放下手,右侧脸红扑扑的,看上去更加可怜了。

    “你只需知道你外祖父因言触怒先帝,这才落得如今下场,让钱得安安心备考,我要用他,也只给他这一次机会。”谢病春在角落里的声音疏离冷淡。

    明沉舟焉哒哒地唔了一声,等了半天,也不见谢病春松开手,不由斜眸,疑惑地看着她。

    “别吵。”

    半响之后,谢病春出声。

    “唔。”明沉舟连连点头。

    谢病春这才收回手,马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随后便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香甜的奶香味。

    无聊的明沉舟摸出一根七巧仁,躲在阴影处又开始悄摸摸地吃了起来。

    谢病春在黑暗中微微勾了勾唇角。

    马车到了瑶光殿,明沉舟手里还捏着半根没吃完的七巧仁就被人赶下马车,却不料还没踏进宫殿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自外殿开始,满殿的宫娥黄门跪了一地。

    她脸上的疏懒之色一扫而空,明明跪满了人的宫殿,可偏偏一个人都没有说话,等他踏入内院时,不由扬了扬眉。

    只看到谢延正坐在瑶光殿主殿的台阶上,小脸紧绷。

    身后站着戴力和绥阳,台阶下跪着桃红柳行还有英景。

    “娘娘。”他一直盯着门口,自然立刻就看到拱门处出现的身影,立刻站了起来,朝着她飞跑而来。

    一直安静不动的黄门丫鬟这才动了起来,慌张地喊着。

    “哎呦,万岁,万岁爷,小心啊。”戴力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色,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