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宦而骄 第140节
“竟是真的。”郑江亭背着手,快走了几步,随后强压着兴奋说道。 “原来当真是赵姬和嫪毐,是了,不如万岁怎么就到刚入宫的明沉舟膝下了,之前侍读的事情,若不是太后直接把白荣行赶出宫,我们也不知道落了下分,差点到谢病春套中。” 郑樊摸着手中的龙头,半晌没说话。 “爹,不如我们助明笙一把,把两人一同拉下来。” 郑江亭拉着椅子坐在郑樊身侧。 “扶个可信的太监上去,就像爹之前和黄兴一般,皇帝还年幼,还不是……” “闭嘴!” 郑樊闻言眼皮子一跳,狠狠用拐杖拄了拄地,掀开眼皮,恶狠狠斜了他一眼,厉声说道。 “你要说什么?你不要命了就自己去上吊,少给我寻晦气,这天下姓什么,你给我牢牢记在心里。” 郑樊已经七十高龄,大多数都是阖着眼,睡意朦胧的老人状态,很少用这般严厉的口气与人说话。 这一开口,看台上的气氛瞬间死寂下来,连着最混不吝的郑江亭也收了脸上的笑意。 “这是少给我掺和。”他闭上眼,沉吟片刻后,才继续说道,“西南都指挥佥事赵传是不是马上就要进京述职了。” 郑江亭恹恹说着:“是,他在西南一带也自宁王谋逆案后已经呆了十年了,年纪也上来了,如今安南崛起实在太快,他就想退了,三月前就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对外则是说安南要与我们叫好,特意先一步赶回来的。” 郑樊点头。 “这十年辛苦昀行了,让吏部的人看着点,选个好位置,不要寒了自己人的心。”郑樊目光落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水榭上,缓缓说道。 郑江亭懒懒应了一声。 郑樊目光一凝,握着兽首拐杖的头一顿,轻声吩咐着:“让他入京时带点人来。” 一直焉哒哒的郑江亭瞬间眼睛一亮,坐直身子,眼珠子转了一圈,隐约猜出一些,不由激动问道:“多少。” 郑樊握着拐杖的手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万事小心,不要被人发现。” “一定!” 郑江亭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让他们在外面闹,不要太过心急,你也没必要掺和进去。”郑樊再一次细心叮嘱道,“我们的目标至始至终只有一个。” 带着斑点的脸上带着严肃之色,年迈浑浊的眼睛不再清澈,可凝神看人时依旧让人觉得锐利煞气。 “知道了。”郑江亭动了动嘴,不情愿地说着。 郑樊缓缓闭上眼,淡淡说道:“去吧,让人在吏部不要总和誉王对着干,留个后手总不会错的。” 与此同时的郑府对接的周家也自黑暗中亮起了灯。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大门前,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妇人自马车上走下来,直接扑倒一个年迈夫人膝盖上。 “娘,我要和离。” 再远处的誉王府角门更是进进出出,车轮的车辙带出乌黑的淤泥。 “王爷,老祖宗自宫中来信了。”一个年轻妇人捧着一封信,来到窗前,为誉王关上门窗,柔声说道,“宫内都安排好了。” 谢建回神,扭头去看一侧的人,微微一笑:“辛苦晴儿了,你现在双生子,去休息吧。” 薛晴摸了摸肚子,露出甜蜜的笑来。 一场大雪突然而至,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着众人的脚印,寒冷的冬日下是波涛汹涌的夜色,行人逐渐散去,留下喧嚣过后的安静。 黑夜中的钱家小院,明沉舟抱着被子睡得深,每个屋子都灭着灯,可仔细听去,个个都是不眠人。 谢病春披着狐毛大氅,坐在明沉舟屋前的游廊下,手边是一盏早已冷了的姜茶。 他对面是早已堆满雪的枣树,银装素裹,好似开满了白色的花,地面上的雪无人落足,白皑皑的一片。 “这是今日进出誉王府的名单。”陆行自墙上悄无声息地翻下,轻盈地直接落在台阶上,不曾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脚印。 谢病春并未接过面前的信封,依旧半阖眼。 他膝盖上是钱夫人临睡前为他烧的一个手炉,如今早已冰冷,孤单单地放在膝盖上。 “都是在吏部认识的?”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轻声响起。 “一部分是宪宗时就结交的大臣,还有一部分是周明两家引荐的,剩下的七/八人是这几月在吏部认识的人。” 陆行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冷静。 “这里面最特别的是,五军营千户赵虎和虎贲卫的郎将陈穆,赵虎是周生一个门生的女婿,陈穆应该是此次吏部调动中和誉王结识的。” 谢病春苍白的唇微微弯起,露出讥讽的笑意。 “虎贲卫是万岁亲军上十二卫中的一支,这些年一直被锦衣卫打压,没个出头的日子,可若要结交外臣……” 谢病春睁眼,露出一双漆黑的眸眼,在黑夜中依旧如兽瞳一般令人恐惧。 “若没有宫内人点头,谁敢出来蹚这个浑水。”谢病春轻笑一声,“富贵险中求。” 陆行沉声,目光落在漆黑的门窗上:“到底是欺万岁年幼。” 明沉舟回来得晚,谢延一定要等她回来才肯回去,结果太后子时还未回,这一来一回,再开宫门怕是不合适,两人今夜便一起睡在明沉舟的屋内。 “我们的万岁……”谢病春冰白的手指搭在简陋的汤婆子上,缓缓说道,“可是会咬人的。” “明笙今日为何来?”他随口问道。 陆行皱眉:“不知,在书房内喝了一点酒就闹着跑出来了,之前明笙和明夫人就因为……闹不和了,本就许久没说话,这次也不知怎么和明夫人吵起来。” “明夫人连夜回周家了。” 谢病春扬眉,饶有兴致地看向陆行:“明笙去找她了吗” 陆行摇头。 “周生控制不住了他这个女婿了。”谢病春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中的汤婆子放在一侧的游廊杆上,“这个联盟只怕摇摇欲坠。” “是好事。”陆行说道,“封斋这几日一直插手皇城守卫的工作,属下已经按着掌印的吩咐,除了瑶光殿和始休楼附近的守卫,其他地方都让出一部分了。” 谢病春沉默着不说话。 “听柳行说,今日娘娘出门,太皇太后就宣了六局一司的人,有意插手今年冬至大宴。” “嗯,让柳行和娘娘说,放一半权,任薛珍珠折腾。”谢病春平静说着。 “是。”陆行说着,最后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却只能看到那张冷静的冰白侧脸。 即使在这一刻,他依旧有着强烈的不现实感,就像踩在雪中一般。 他想起出出宫前一日英景的话。 ——“让掌印跳下悬崖前,回头看一眼。” 所以这是英景第一次没有听掌印的话,长身跪伏在地上,对着娘娘说了不该说的话。 ——“掌□□中有您,可他是不会对自己心软的,求您拉他一把。” “十坛桃花酿送了。”他没有多问,只是临走前,低声说道,“那月老庙都打扫干净了。” “嗯。”谢病春转着银戒的手微微一怔。 陆行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谢病春坐在冰冷的屋檐下,他背后是深睡的明沉舟,面前是漆黑的钱家小院。 这座屋子除了明沉舟和早已不记事的老夫人,只怕今夜无人入睡。 谢病春缓缓吐出一口气,雪白的雾在眼前逐渐散去,他自子时起便一直坐在这里。 他在等。黑夜中,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咯吱一声。 谢病春侧首,只看到正屋的一间屋子大门被微微打开,露出一个人影来。 在辗转反侧中忍耐了一夜的人,终于有人先一步走了出来。 ——钱沁。 钱沁自门缝中悄悄寄了出来,不声不响地走到谢病春面前。 她今夜和老太太一起休息,距离子时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她竟然连着衣服头饰都不曾换下,一串串脚印出现在雪地上,最后停在明沉舟屋前的台阶下。 微弱的雪光反照下,能看到她泛红的眼角。 “我,我想和掌印谈谈。” 钱沁鼓着一口气,平静又温和地说着。 谢病春沉默着,轻声嗯了一声。 他站了起来,在黑暗中的身形极高,他并未散发出恶意,可多年来的冷淡和高高在上,让他好似在黑暗中高高扬起头颅的巨蟒,让人退避三舍。 钱沁脸色微白,却依旧没有后退,只是失神地看着面前之人。 面前这个男子长得极为好看,哪怕他此刻只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可今日在酒席上,他并未有这么强的侵略性。 她沉默着,想起第一次见到谢病春时的模样。 穿着玄色蟒服的掌印大人靠在假山上,夏日的光落在低垂的眉间,虽冷淡却不骇人。 那个时候的舟舟呢? 趴在假山上正鼓捣着恶作剧,笑得天真快乐。 是了,她不是不知事的少女,那个时候,她便觉得不对劲了。 喜欢一个人是掩饰不住的。 她从未有如此清晰的认识着。 “你与,舟舟什么时候开始的?”钱沁捏着手指,颤声问道。 谢病春垂眸,看着面前之人,可随后便又移开视线。 “落水之后。” 钱沁惊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