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我点点头:“师兄他们与我没甚交情,却这般肝胆相照,当真仗义。” 慢慢师姐将啃了一半的桃子扔在地上,冷笑道:“我看不见得是仗义,你可知道元籁是谁?” 我摇摇头。 师姐一脸玄虚道:“他兄长名叫元笙,便是被星沉打死的那位。” 我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个中还有此等缘由…… 师姐虽是个风一般洒脱的性子,犀利起来时却令我刮目相看,她继续冷笑道:“你那日被星沉掳上晨钟山,我当时胆子怂,未敢即刻追来搭救你,一夜噩梦连连,醒了方知做个缩头乌龟,滋味比死还难受,故而我便跑来晨钟山上寻你,当时也抱了软的不行就和星沉硬拼一场的主意。他若真心想要搭救于你,为何当时不来,你若真要被星沉欺负,整整两日也早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如今听说这山上仙障解了,他才大张旗鼓的来伸张正义,是不是太晚了点……” 我几乎无语凝噎,不是因元籁师兄表里不一,油滑奸诈,而是因听了慢慢师姐那句:“故而跑来晨钟山上寻你,当时也抱了软的不行就和星沉硬拼一场的主意……” 我那日被掳,敢上山来寻我的,只她一个学业不精,至今也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小仙子…… 想她平日里招猫逗狗,没个正形,遇事方知却有这样一副烈烈肝胆,热血心肠…… 师姐不知我沉默为何,继续叽叽喳喳道:“其实那日我山上瞧见你,本是无论如何也要救你下山去的,后来见你未受半点伤害,也不急着让我救你下山,言谈间还有些吞吞吐吐,便知你与星沉之间,可能有些不愿为外人道的私事,我便不再问了,只要你平安便是好的……” 我哑然…… 不想师姐,竟活得如此通透…… 我们两个在果子林里消磨了大半日时间,直到金乌西沉,洒下半坡澄澈金辉,才依依道了别。 我兜着十几个熟透的桃子杏子,飞回峰顶院中,进门就瞧见星沉翘着二郎腿坐在海棠树下喝茶,他今日穿了一身烟青色广袖长衫,明澈如雨后天空,朗俊眉目一笔一画动人心弦…… 我心中暗暗喝彩,真是个以色侍人的好苗子…… 我笑嘻嘻跑向他,将裙子兜着的桃子杏子一股脑倒在石桌上,殷勤问道:“师兄吃不吃桃子,还有这杏子,甜似蜜酿,我这便洗两个与师兄尝尝……” 他放下茶盏,扬起眉毛颇玩味的看了我两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确定是给我的?” 我讪讪道:“当然,当然,那是自然,呵呵……” 怎么说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小殿下,还和一只狗计较吃食,啧啧,瞧这境界…… “你今日玩的可欢喜?” 他悠悠然问我。 我听他语气颇和缓,心道难得啊难得,今日可算肯好好跟我说一两句话了…… “欢喜,欢喜的紧,师兄这晨钟峰漫山遍野的果子,真是好玩的紧,明日我带师兄去逛逛……” 他点点头,慢慢道:“逛之前,先把昨日琴籍师兄布置的罚写抄完吧,哦对了,还有今日我给你布置的课业,一并写完。” 他说完抬手指了指我那牢房,我瞧他意思,是让我这就进去奋笔疾书。 我只好垂头丧气回房替他抄那杀千刀的罚写,五蕴篇和六尘篇,每篇十遍,算来需得写到二更天了…… 我坐到窗下书桌前,捡起桌上摆着的一本《天隐药藏素经》,窗外传来星沉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看你颇有些闲暇,桌上那本药藏素经,抄完拿给我看。” 我骇然,这书厚似青砖一块,我手脚并用也抄不完啊。 定是我昨晚擅闯他卧房,引得他不快了,报复,这是□□裸的报复。 我克制着想要将这书扯成碎渣,然后一股脑砸在他脸上的冲动,委屈辩解道:“师兄,这书太厚了,抄完琴籍师兄的罚写怕已是二更天,余下时间不够抄完这本的啊……” 他好脾气的说:“夜里抄不完,还有白日,你那么闲,总有抄完的一天。” 是夜,我埋头奋笔疾书,偶尔抬头怨愤的瞪一眼对面大敞的轩窗里,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星沉这厮不知使了个什么妖法,将我在今日在山上摘的那几个大红桃变出了手脚,两只桃子喊着号子卖力给他捶腿,两只桃子为他捏肩捶背,还有一只擎着青玉小酒壶,殷勤为他一杯杯斟上琼浆美酒,见他喝多两杯,便十分乖巧的递给他一颗剥皮去籽的葡萄…… 书案上十几个滚圆澄黄的杏子一字排开,翻跟头的翻跟头,叠罗汉的叠罗汉,耍得虎虎生风,颇是卖力…… 彼端之情景,着实怄得人几欲吐血…… 星沉那厮似是怕怄不死我,总能在我暗搓搓瞪向他时,心有灵犀的似笑非笑回望向我,嘴角挑衅的勾起,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向我表示:“瞧我不顺眼是吗?来啊,有种来揍我……” 我自是没这个胆色,一怒之下,啪的关上了两扇窗户。 眼不见为净。 就这般,一边怄着火,一边昏昏沉沉抄了一夜…… 第19章 死缠烂打 昨夜虽熬了一整夜,今日我却眼巴巴急着下山习读功课,只因今日是景旭大师兄为我们讲习佛法,我久慕他大名,很想亲自品鉴品鉴慢慢师姐所说的琢玉朗,究竟是何玉质仙姿。 我兴冲冲的来,却管不住此刻沉沉下坠的眼皮,一则是因熬夜困倦,二则是因这佛法佶屈聱牙,我委实难以理解,琢玉朗也好,点苏娘也罢,任谁读这不知所云的句子,我都卖不了面子与他。 景旭师兄曰:“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我心曰:“爱得不得。” 景旭师兄曰:“云在青天水在瓶。” 我心曰:“我肚子里没有水,有颗烫手的内丹……” 景旭师兄曰:“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 我心曰:“快些灭吧,我好与你弟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景旭师兄曰:“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 我心中还未来得及曰一曰,便听身后不远处有个声音曰道:“佛曰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敢问师兄,若眼下便有不明不彻之人,行那不干不净之事,待要如何处置?” 我一听似有热闹可看,立刻竖起耳朵来了精神,困意顿时就没了,悄悄回头瞄了一眼,见那起身讲话之人,正是昨日在晨钟峰下遇到的元籁师兄,他挺胸而立,一旁是饶有兴致看热闹的霁月二殿下。 我回头瞄他那一眼,目光正好被他捕获,他便立刻用灼灼目光示意我不要怕,一切有他为我撑腰。 我默默回头,心中暗道不好,难道他要当着所有同门的面,逼我和星沉翻脸? 若昨日没有慢慢师姐那番提醒,今日他挺身为我仗义执言,我定是感激不尽,可如今我已知他并非真心为我不平,不过是借着我的由头去寻星沉晦气,我当然不能做他这颗过河的棋子。 于是我心中有了计较,无论如何,我今日不能遂了他的愿。 景旭师兄放下手中卷册,向元籁师兄问道:“你所言何意,所指何人,不妨说来听听。” 我暗暗扶额,还不是你那宝贝弟弟…… 果然,元籁师兄转头盯着星沉冷冷道:“我所指是谁,在座众人心知肚明。” 景旭师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还未等他说话,我身边那位小爷一手支腮,懒洋洋侧过身看向元籁,从容说道:“抱歉,我没有心知肚明,还是劳烦你说清楚吧……” 元籁脸上一阵隐忍不下的愤恨,他冷冷道:“也对,人命在你眼里不过就是草芥,看哪个同门不顺眼了,随便掳走也是寻常事,你自然不明白此事有多恶劣。” 景旭皱着眉头沉声道:“元籁,你既有话要说,不妨说明白些,哪位同门被掳了,流波弟子若做出此等事来,我必是不饶他的。” 元籁看向我,我忙回过头,避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我不与他一唱一和,看他还要如何坑我。 他沉默片刻,索性豁出去我这张老脸,指着我道:“是我们新入门的小师妹,她初来乍到,不知某人有多跋扈,不小心占了他的坐席,被他掳到自己独霸的山头,至今不还她自由身。” 啧啧,你有私愤要泄,奈拉我垫背,险恶,此人一颗心生得颇险恶了些。 景旭师兄闻言怒不可遏,瞪着他那宝贝弟弟问道:“真有此事?” 星沉唇角那丝不冷不热的笑渐渐变得锋利起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元籁这个找茬的,目光始终落在景旭脸上,初时还带着些漫不经心,随着景旭师兄神色逐渐凝重,星沉那半是顽劣半是散漫的目光,也渐渐变得阴沉和冷冽起来。 我暗暗扯了扯他袖子,递眼色给他,“兄台,你瞪错人了……” 星沉垂下目光,在我牵着他衣角的手上看了一眼…… “有又怎么样?” 他目光只在我手上停留了片刻,便又掀起眼皮看向他那冷若冰霜的兄长,我心头一凛,只觉他目光亦是冷若冰霜,仿佛是从一颗冻彻的心里,刮出来的一层寒凉……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目光,即使是在竹林小筑的静舍里,他攥着我的脖子逼我吐出内丹时,也未曾见过…… 我心道不好,这厮怕是狂性要发作…… 并且发作的对象,怕是不对啊,怎不是冲着元籁去的…… 我偷瞄了元籁一眼,只见他一脸想要看热闹的跃跃欲试,比之我往日还更胜三分,若让这厮今日小人得志,最惨的岂不是我,我那债主小爷若恼了我,逼我立刻还他内丹可如何是好…… 我心一横,左右这张老脸已被元籁舍了,不怕再舍一次。 于是我抢在这兄弟二人翻脸前,大声嚷道:“不关星沉师兄的事,是我先缠上他的……” 知言堂四下一片窃窃私语如被一阵大风扫荡而过,骤然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星沉脖子僵了似的,一截一截转过头来,呆若木鸡看向我…… 景旭师兄也愣在原地,瞧他那表情,好似遭了雷击…… 我瞧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丝毫未减,索性横了一颗心,继续交代道:“不关星沉师兄的事,是我勾引他,纠缠他,强迫他,他若撵我我,我便以死相逼,左右我就瞧上晨钟峰那块风水宝地了,我死都不会走,你们若瞧不顺眼,不瞧便是……” 我瞧见慢慢师姐脖子也似僵了似的,一截一截费力的转过头来,张着嘴看我,下巴好似脱臼了…… 我面不改色,只偷偷给我那债主飞了个乖觉的眉眼,怎么样,够意思吧,剩下那半本药藏素经,是不是没脸让我继续抄了…… 星沉与我那小眼神蜻蜓点水般碰触后旋即分开,苍白的脸上忽然浮起一层奇怪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时间变幻莫测,甚是令我眼花缭绕。 许是一种姿势坐得久了,难免腿酸脚麻,他突然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坐姿,只给我一张寒江千山雪般冰冷孤傲的侧颜。 啧啧,若说这天上地下,最难讨好的一颗芳心,便是债主的心吧…… 天生芥蒂如天堑,水火不相容…… 我心中犹自感慨,却听一旁传来两声颇为尴尬的轻咳,我这才想起,这边还杵着个景旭大师兄。 师兄轻咳两声,默默着我二人,似是一言难尽,又似无话可说,到最后一句话也没憋出来,只好轻轻拂袖而去。 待到散了学,星沉连理都不理我一声,径自扬长而去,我便乐得与慢慢师姐多玩耍一会儿。 师姐一路扯着我回到竹林小筑,进了她的静舍,认真问我道:“小师妹,你方才那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语,可是当真的?” 我讪讪道:“我不那么说,岂不遂了元籁师兄的意,拉我做了垫背的……” 师姐扶额道:“傻师妹啊,你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心道,跟性命比,脸面还是靠边站吧…… 师姐见我又有些支吾,突然拍着脑门叫道:“小师妹,你莫不是真的瞧上星沉师兄了?” 我呵呵,那疯子,倒贴我都不要…… 师姐见我神色复杂,不知她一颗小脑袋瓜里如何峰回路转了一大圈,最后竟给我盖棺定论:“小师妹,才几日时间,你竟对他用情如此之深,他那煞星一般的性子,岂是你能驯驾得了,你只有一把弱骨,一颗真心,再无旁的依傍,日后若被他伤个粉身碎骨,可如何是好?” 我呵呵,师姐天眼又开了,不消说日后,他眼下就可以让我粉身碎骨,理直气壮拿走他那颗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