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陛下!” “父皇!” 群臣惊呼了几声,太子更是心虚。但他们却也顾不得去查看皇帝的情况,因为他们本身便身陷囹圄,不得做主。 “为了让父皇九泉之下不孤单,太子三哥你便下去陪他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脱口而出,看押太子的禁卫毫不留情挥出了屠刀。 太子的身体软软倒地,飞溅出的鲜血染红了白玉雕琢的梁柱。 殿中三公九卿目睹着这血腥的一幕,看向四皇子的眼神愈发惊恐。 四皇子无动于衷,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满满的欣赏,他兴味的目光移向群臣,满脸期待着好戏开场的笑容。 “嗯,现在的朝堂还是太拥挤了,我以为这里只需要剩下一半的人就够了。” 说着,他随手掷出手中匕首,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匕首上未干的血迹狰狞而冰冷。 殿内群臣面面相觑,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这是何等荒唐的要求? 偏偏,望着满殿携刀佩剑的禁卫,以及诸多禁卫簇拥中的四皇子,他们却不敢吐出半个不的字眼。 生死间有大恐怖。性命在前,斯文扫地,一切交情和利益都是空谈。 这一天,皇宫中血流成河,许多死里逃生的大臣往后许多年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一切,都还有一种沉浸在噩梦中未能醒来的感觉。 倘若说此前他们构陷政敌、背后捅刀,都不过是上下嘴皮轻飘飘一碰,自然有其他人去执行,那么这一次他们就是真正肉搏上阵,直面死亡的血腥和恐怖。 从此,这群人在暴君的高压之下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无论对方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都不敢有半个字违逆。实在是心中残留的恐惧印象太深了。 ·雍京城外,渌水之滨。 歆华公主悠悠醒转,视线所及便是微微泛出鱼肚白的天际。 “……我这是怎么了?” 她隐约记起自己似乎在宫中被人敲晕了。目光迷迷糊糊四处看去,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草地上,而一道熟悉的人影就站在身旁不远处。 天青色长袍如空山染黛,乌木般的发丝肆意披散在身后,青年清隽的侧脸在清晨朦胧的雾霭中看不分明,只隐约露出优美动人的轮廓。如明月隐于雾中。 歆华公主神情痴然,如坠梦中。全然忽略了自己被绑紧的双手和双脚。 直到青年清越的声音将她惊醒:“交代清楚吧,你的来历。” 歆华公主错愕不已:“什、什么来历?” “你并非此世之人吧。” 歆华公主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彻底僵住,之前的痴迷爱慕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警惕。清醒过来后,歆华公主才注意到自己被捆住的双手双脚。她神情更加惊恐。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眼看对方还试图敷衍过去,楚肆轻笑着摇了摇头。原身记忆之中,楚肆早就发现了这人的诸多破绽。 譬如,起初这位歆华公主是名满雍京的才女,写出的几首诗词都让原身楚遇之赞叹不已,其中的思想意境与楚遇之不谋而合,让他大生知己之感。于是他并没有抗拒这位歆华公主的靠近。 然而,接触一段时间之后,楚遇之却失望地发现,这位公主其实连诗词最基本的韵律都不通,又怎么可能写出那样的传世佳作? 他怀疑这些诗篇真正的作者另有其人,只是几次委婉试探,歆华公主都没有坦言实情。这让楚遇之对歆华公主的人品极为失望,原本的热情就淡了下去。 之后一桩桩事更是彻底打破了楚遇之对歆华公主的印象。表妹一家上京,在丞相府中暂住。楚遇之无意中发现歆华公主对表妹陆盈盈怀有极深的恶感,在背后几次三番警告陆盈盈不要纠缠于他——这完全是在污蔑他的人品和表妹的名声。陆盈盈意外去世之后,楚遇之更是发现其中有歆华公主的手笔,从此,他对这位公主产生了极深的恶感。 而楚家世代簪缨,丞相位高权重,楚遇之对歆华公主的不喜又是明明白白,表面上要塑造明君形象的皇帝自然不会强行赐婚。 不过,身为纯粹土著的楚遇之并没有察觉到歆华公主身上的不对,获得了对方记忆的楚肆却在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毕竟这些套路实在是太眼熟了。 他微微俯身,目光与歆华公主躲闪的视线对上:“别装了,如果你真的喜欢楚遇之,难道没有发现我和他的不同?” 或许其他人只会以为现在的他是被深仇大恨改变了性情,但真正深爱楚遇之的人怎么会发现不了真相? 青年唇角微微弯起,那双剔透而幽深的眼眸里冰凉一片,似乎一瞬间便将地上的人里里外外彻底剖开。 这种仿佛躺在实验室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感觉,让歆华公主控制不住颤栗。 生死关头,她智商上线,心如明镜一般——这个神秘人手腕高明,能将自己从守卫重重的皇宫里不着痕迹带出来,想必也能查出她在背后对付楚家的事情。即便自己坦白从宽,恐怕也是死路一条。若是咬死不说,说不定还有生存的机会。 因此,她一言不发。 遥远江面上,一叶小舟于空蒙云雾中驶来,船夫撑船靠岸。 “公子,让我来!”秦义自告奋勇跳上岸,烙着刺青的脸冰冷狰狞,“这种人还不配您脏了手。” 他动作熟练地伸手抓住歆华公主的脚,向着岸边一路拖行,直接来到渌水河畔。 歆华公主的脸在荒草地上一路摩擦,被石子划出了道道血痕,尖叫声不断。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突然拽起她的头,用力向河水中摁了下去。冰冷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按了十几息,秦义松开手。待对方喘息片刻,再次摁下去。 如此几番,歆华公主再也承受不住,涕泗横流,尖叫着喊道:“我说,我什么都招了!一切我都告诉你!” …… “原来是跨越了时间线的穿越者……” 从歆华公主口中得知了一切真相,顺便还缴获了一枚奇怪的玉佩——据歆华公主所说,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她身上都有这样一枚玉佩——楚肆的好奇心大大得到了满足。 他顺手将玉佩扔进系统空间,对不远处特意避嫌的秦义吩咐了一句:“给她个痛快吧。” 好歹接手了原身的身体,虽然楚肆不可能与对方共情甚至对原身的仇恨感同身受,但能够顺手替原身报仇,又何乐而不为? 在楚家呆了十年的秦义,心中仇恨可是比楚肆强烈百倍。听得命令,他一脚将匍匐在岸边的女子踹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做完这些,他尤不解恨,一脸不甘地望向雍京城方向:“公子,那些人……咱们就不管了吗?” 天际晨光悠悠照耀,江边水雾飘渺。仿佛身融于云雾中的青年微微一笑。 “放心,在我的剧本中,他们自有各自的归途。” 水波荡漾,小船悠悠顺江而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清晨的暮霭中。 ·皇宫。 一夜时间过去,寝殿中血腥味四处弥漫。冰冷沉凝的气氛中,四皇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他满脸魇足,像是欣赏了一出大戏,抑或是品尝了一顿美食,容光焕发。 但这魇足的微笑看在在场其他人眼中,却比神话志怪中的妖魔还要可怕。 “怎么样?人抓住了吗?”带着满满的好心情,四皇子开口问道。 对于主动找上门,表示要和自己互相利用的楚肆,他还是很有兴趣的。 突然出现的暗卫恭敬回禀:“属下无能,让那人走脱了。” “哦?”四皇子也不生气。在他看来,那种聪明人本就不会轻易自蹈险地。 他目光转而在殿中环顾一圈,神色突然一动。 不久之前,那位主动找上门来与自己交易的青年,冰冷笃定如审判的声音,再一次在四皇子脑海中回响。 “无情无义者,众叛亲离,横死病塌。” ——凌乱的床榻上,皇帝冰冷的尸体呈现出痉挛而扭曲的特征。 “弑兄逐权者,因权而死,终难得逞。” ——床榻不远处,太子被一剑贯穿的尸身趴伏倒地,手边不远处,是那卷摊开的明黄圣旨。 “贪利忘义者,非利而斗,互噬求活。” ——洁白的大理石地板被鲜血涂满,横尸遍地。勉强幸存下来的人在满殿尸体中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呵呵呵……” 四皇子突然低下了头,发出一连串如癫似狂的低笑,那张俊美近乎妖异的脸在朗照的宫灯中愈发夺目。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脸上骤然升起的浓浓的兴趣。 “这就是你为他们编织的剧本吗?你早料准了我的打算……” 四皇子的目光穿过寝殿大门,向着宫城之外望去,似乎看见了渌水之上那道悠然远去的背影。 “……真不知道你又为我编写了一出怎样的剧本?” 第57章 天下为棋局8 三月,大雍皇帝崩。 新帝即位,雍京大乱。新帝血洗宫廷,皇帝和太子死因不明,朝堂百官同样遭到大手笔清洗,七天时间里换了三茬。 非但如此,新帝更是我行我素,骄纵傲慢至极,不在乎世俗一切评价,所作所为只求一时之欢愉。登上天子宝座之后,他身上毛病丝毫未改,反而变本加厉。短短时间里,他征发民夫三十万,筑高台,建华阁,修陵寝,辟地宫,搞得天下民怨载道,四海为之沸腾。 若非其手中还掌握着京中南北两军,只怕早就遭到反噬楚肆离开之前布置的后手也开始发动,一个以游侠、行商为主的特殊网络不断向天下各地蔓延。收集消息的同时,有关于整个皇室的丑闻也被人以戏曲、说书、甚至八卦逸闻的方式,传扬于天下,确保每一个角落都能得知。 父子相残,兄弟相杀,帝王损天下以肥私库,公主诬陷重臣只为私情……这一出出简直比戏剧还要荒诞的戏码,偏偏却是无比真实的现实。皇帝、太子、四皇子,以及已经死去的歆华公主,这些人所犯下的种种罪行每隔一段时间被抛出部分,由浅到深一层一层被揭开,一点点打破了许多人心中的底线。 听着这些八卦逸闻,很多普通百姓难免有一种窥探禁忌的兴奋感,又在瞠目结舌之余,恍然产生了一种皇室也不过如此,竟然比普通人家还要不讲规矩、无德无行的感觉。 这也算是一点一点削去大雍皇朝所代表的天命色彩。 每一朝开辟之初,太祖皇帝身上难免都会被覆上一层神话色彩。什么斩龙蛇起义、先母梦日入怀都只是最简单的套路,用这些套路为皇帝的统治赋予天命注定的神圣感。而这类套路对于愚昧无知的民间百姓来说却是异常好用,许多人甚至真的以为皇帝有什么了不得的惊人来历和血统。 大雍皇朝建立以来已有近四百年天命,皇室的权威深入人心,而今却在这无孔不入的舆论攻势中渐渐泯灭。 此时的百姓们心中,大雍皇室那层神圣光环完全破灭,对皇室的敬畏感不断被消磨。大雍皇朝天命不在,野心家们则从中窥见了机会,趁势而起。 ·雍京城千里之外,一座普普通通的小村庄中。 村东尽头,一间简单古朴的木屋点缀着青山绿水静静倚靠在渌水边,浅浅淡淡的云霞在天际悄无声息蔓延,轻而淡的微风中,两道人影推开篱笆,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看上去刚刚弱冠的青年,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粗布麻衣,脚下蹬着漆黑的布靴。他深如乌木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面容苍白,时不时低声咳嗽一声,一双眸子却点漆般明亮,似乎燃烧着奇异的火光。 瘸腿的仆从跟随在他身边,尽管拖着一条伤腿,动作却很利落。这人左脸上烙有一个象征着曾经罪犯身份的刺青,看上去凶恶异常。让附近那些习惯于打秋风的地痞们完全不敢靠近。 沿途不断遇到村民向他们打招呼问好。 这对神秘的主仆是在大半年前顺渌水而下,来到村子里定居的。 由于这位公子身上一看就不一般的气度,村中里正倒也向他请教过不少问题,而对方倒也不藏私。兴修的水车、特制肥料、特殊的灌溉法……还有种种农桑技巧,以整个村子的实力不算太难办到的事,他都毫不吝啬予以指点。村中情况也因此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