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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在等吧,他也有点不确定,他很少有这种丧失信心的想法。他生怕她嫁人,也生怕她不嫁人。每每眺望她的东方,离他最远的那座雪山终年不化,他想起来的都是那张脸上永远没心没肺的笑。 不能多想,一多想就会被发现在走神。 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又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死亡在这里变得稀松平常。 被大雪掩埋住的尸体通常是挖不出来的,等到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尸体早已冻成了冰雕。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永远留在雪地里,让无声的雪花为他祷告。 所以西伯利亚也叫沉眠之地,沉眠在此的灵魂永远不会被人打扰,但也永远回不到自己的故乡。 在战俘营中劳作的第十年,所有的战俘都熬得一身是病,苏联顶不住各方压力,终于将剩余的战俘全放回家,弗朗茨也在其列,和他所剩不多的同胞乘坐列车重新回到故乡,彼时的故乡早已被瓜分成了两半,满目碎瓦沙砾。 在这片碎瓦沙砾之上,没有人在等他。 战争在他的脖子上留下沉重的枷锁,他花了十年将枷锁解开,可余生却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更大的枷锁里。 他去了巴黎。 面黄肌瘦的他早已不复当年的优雅笔挺,但是布兰琪还是认出了他,布兰琪已经嫁人了,还生了一对儿女。那栋房子被烧的很彻底,她能保住的东西仅仅是一本笔记,那里面写满了童话。 白蓁蓁很聪明。 她在战争宣告结果不久就迅速回国,避免了清算结果。可是布兰琪说她生病了,病的时间很长,病情也很严重。漫长的等待耗光了她所有心力,他回来的那一天,恰恰是她死去的那一天。 她死后没有坟墓,骨灰汇入江流,随水而走漫无目的,不可追寻。他如失途的旅人一般辗转多处,最终回到了厌恶的西伯利亚,止步于大雪苍茫的国境边界,不愿踏入那座无她的尘寰。 这里离她最近。 贝加尔湖畔的一座伶仃木屋,是他潦草余生的落魄终点,没有耀眼勋章也没有无上信仰,满地荒凉的冰原凝固了沉默不语的长冬,也凝固了孑然一身的他。 他同她诞生在不同年份的同一日月,逝去也在不同年份的同一日月。江流底下沉着她的灰烬,也沉着他的灰烬。它们都没有方向,经年累月都在流浪,最后在同一片大海重逢。 第49章 碎片 日落时分,胭脂色的霞影铺满天际,灿如锦绣,地面冰封十里的贝加尔湖也被染上霜枫般艳丽的色彩。云层在雪山顶上聚集,层层叠叠堆积在一处,缓慢朝这里靠近。 有句谚语是说,乱云天顶绞,风雨少不了。平原冰川上的风雨,可比不上市区那般慈祥。 周围沉迷拍摄的游客们都纷纷收起了摄影支架,而白蓁蓁还在山崖边摆弄无人机的遥控杆。 她是个新手小白,不怎么会玩这个,说明书跟教程那是一个字也没看,全靠弗朗茨手把手教。他教的很仔细,一不小心让她学过了头,奔着学废了去的。 旋转,上升,熟稔至极的托马斯回旋,航模遥控杆摇的跟娃娃机操纵杆似的,一通操作下来秀的人头皮发麻,突然biu的一声,无人机蹿高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高度。 朝远处的天空望去,无人机飞成了一个不可捉摸的小黑点,目测了一下距离,弗朗茨出声提醒,“太高……” 话音还未落下,航拍显示屏上静谧剔透的冰川画面就扭曲成了密密麻麻的雪花纹路。信号断了,底下又是坚硬的冰层,失去飞控的无人机肯定摔得粉身碎骨,返厂重修都没法复原。 幸好此刻游客已经离开的差不多了,没有人在冰面上逗留。 弗朗茨的无人机基本都是他亲手改造过的,操纵难度比起市面上售卖的要高上不少,每碎掉一台,他的心脏也会跟着碎掉一次。 迄今为止,在白蓁蓁手上已经碎过三台了,他的心也跟着碎了三次,这一数字乍一看少得很,实际上比他活过的这二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她肯定是上天派来专门克他的。 白蓁蓁有些心虚地把遥控器还给他,“我……我去把那些碎片捡回来。” 说完一溜烟就跑下了嶙峋山崖,披着满身余霞散绮,朝那片缀满雪色的冰川跑去,身影很快就淹没在金红色的霞光云霭中,银峰之下是冰湖冻作平原,平原之中是暮色难以追寻。 在莹蓝冰川与熔金晚霞的交汇之处,她找到了那些碎片,也捡起了那些碎片,转过身来的轮廓染着薄薄的霞光看不清晰。她朝他的方向跑了几步,在几百米的位置,忽然又慢慢停了下来,神色怔然地止步于冰川雪色,远远凝望过来的那一眼,令弗朗茨产生出一种错觉,她不愿意再走过来了。 所以当她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停在半途。 那时的白蓁蓁看着那些碎片,没有抬头,但还是给了回答,她说她分不太清。 分不太清站在晚霞冰原中的人和沉眠在西伯利亚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到底该不该看做是同一个人。 说完她把碎片摆到地上,信誓旦旦地同他讲,“我可以把它拼回去。” 她想把它拼回原来的样子。 说干就干。 弗朗茨道,“没必要,我给你再买一个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