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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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姐抱着沉重的皮箱,喜得合不拢嘴,应声不迭:“公子放心,保证给你存得好好的。” 当夜,红烛高烧,郎情妾意,温存无限。 次日,张超换一身簇新的衣裳,腰间挂金镶玉佩,外穿一件猞猁裘,足登厚底小牛皮靴,已然变成贵气公子。 花无心具体给了棠儿多少银子大家不得而知,但私下纷纷猜测,嫉妒不已。杜若逮到张超这样的良人甚是得意,好言巧语,硬要哄他一起至长廊绕一圈。 姑娘们听说杜若的新客人相貌好,钱财多,纷纷探头来看,果见此人相貌英俊,一派富贵轩昂。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屋内炭气重,待久免不了生闷。棠儿打园子里赏雪回来,穿白狐暖围绣金小袄,衬得肤色粉白,鼻和唇冻得发红,显得楚楚动人。 骤然撞个对面,张超那双黑瞋瞋的瞳仁晶光闪烁,一时竟看痴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忙问:“这位姑娘是?” 杜若暗暗后悔,忙拉他的胳膊往边上让,小嘴一撇,满肚子没好气道:“这位妹妹你别想,人家有金主捧着,眼睛长在头顶。” 棠儿抱着手炉,看此人满脸浮华之气,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转眸,大步登阶而上。 回房已近午时,张超侃侃而谈,说自己在北京如何阔绰,到了这里水土不适,极是不惯。 杜若忙着巴结,让丫鬟去小厨房叫鱼翅、红烧熊掌、爆肚、葱椒牛肉、炒鸡丝、清炖羊肉、富贵四式等好菜伺候。 听雨轩的小厨房菜做得精致,价钱比外面饭馆贵,这些都是记账,熟客可以选择月结或者按一节的局账来结。张超倒也不客气,连吃两碗鱼翅,拈箸大口朵颐,吃得满嘴是油,直夸杜若温柔懂事。 马车预备停当,一片羡慕声中,杜若沾沾自喜,扮相纯净面上却万分得志,欢欢喜喜挽着张超出门。 金凤姐满口恭维,笑脸相送,心中暗自高兴:这是个有钱又好弄的小爷,必须多想几个拿他的路数,哄那皮箱里的钱都归了自己才好。 马车行至繁华的闹市,张超买了许多礼品糕点送给跟着杜若的娘姨,娘姨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张超全程笑脸,进了福好金店,让杜若随便挑,不必省钱。 杜若心花怒放,本想乘机狠狠砍他一个斧头,见他这么爽快顿时心软,不敢一次宰得太狠。左挑右选,最后选定两只翡翠镯子,三枚金镶宝石戒指,几支最时兴的金簪,一副赤金盘螭玉珠璎珞圈,一串金镶红宝石项链,一对十两重的足金钏臂。另选一只金戒指给身边的娘姨,还有一只金手镯,说是送给金凤姐。 张超赞她眼光好,杜若丽容含春,欢喜得就快流下泪来,恨不能当场将自己的身心回赠于他。 掌柜刘永福脸圆,大耳垂,笑得弥勒佛一般,奉承话说不完,算盘打得老快,笑道:“一共是一万三千七百两,算个整,付一万三就好。” 张超伸手去腰间拿银票,动作突然一顿,小声在杜若耳边说:“这家店的东西是否可靠?若买到假货,面子要丢大了。” 杜若不懂,转脸问娘姨,娘姨也摇头不知。 张超想了想,极认真地说:“我舅舅是内行,东西他一看便知。” 闻言,杜若觉得妥当,张超索性将顾虑道出,刘永福一愣,自然不肯答应。 张超将金货放回去,一副抬脚要走的意思,对杜若道:“我舅舅的店只隔三条街,我们先去他那儿,等下换别家买。” 刘永福不想放弃这么大笔生意,也早看出杜若是个红楼姑娘,想着万一有情况可以找她拿钱,忙赔笑道:“这样吧,女客留在我店里,公子把东西拿去鉴别,早去早回。” 张超贴心与杜若商量,待安抚好她,将打包好的金货拿在手中,微笑道:“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娘姨心里下意识一个激荡,得了张超的好处不便多说,先一步出门对车夫交代几句,让他长个心眼,看着人快去快回。 伙计们好茶好点心伺候,刘永福一同用茶,装着无意做个打探,杜若心宽,直言告知自己是听雨轩的姑娘。 天冷地滑,空寂的街道少有行人,店铺都上着门板,只留一道小门进出,流雪如雾,在北风中钻墙过隙四处飘荡。 张超下了马车,拢一拢领口,让车夫在门口等候,大摇大摆走进百昌参行。 约莫等了一刻,车夫忍不住进店寻人,满屋焦香,伙计们正围坐在炭盆边向火,烤红薯,朗声道:“来人借净房小解去了。” 车夫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扒开棉布门帘跑去后堂,净房无人,地面结着油光凌,一道小门通往后街。 第41章 醉花间 (16) 车夫顿知上当, 快步上车,一扬马鞭,风驰电掣般直奔金店, 喘吁吁将情况一说, 几人都傻了眼。 杜若花容失色, 只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 瞠目结舌,跌坐回椅子上, 左等右等,哪里等得到人? 刘永福细问公子情况,陪着一行人找去百昌参行,掌柜被他们问得一脸惊讶,直言自己没有北京的亲戚。 杜若如醉方醒, 如梦方觉,又羞又恨, 想起张超有银子在金凤姐处,带着刘永福去听雨轩。 金凤姐一听,立马感觉不对,拿出张超留下的皮箱砸锁打开, 银票为假, 再将金元放到夹剪凳上卡好,“咔嚓”断开,里头赫然是铅胎。 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看到这里, 杜若如遭炸雷灌顶, 脑中一阵轰鸣,水汪汪含着两眶泪, 不作一声。 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金凤姐气得暴跳,眼内生烟,鼻中出火,费力将一堆金元全数断开,外表裹金,愣没一个是真的。 刘永福彻底死心,索性亏的不是自己,随即找杜若要银子。 杜若脸色惨白,呜呜哭泣,一万三千两,自己生意本就不会做,哪里能存这么多。 金凤姐立时定稳心神,紧盯着杜若,冷冷问:“东西是你拿给他的?” 杜若哭得妆残,一脸粉痕,哽咽着说不出,一旁的娘姨忙插嘴:“是掌柜给的。” “你这算盘打得精,怎么都不吃亏嘛!”金凤姐冷哼一声,蛇妖款摆在刘永福面前来回走动,“东西是你给人的,我们官府说理去,让县丞老爷来判,这王八蛋亏究竟该谁吃。” 刘永福知道她不好惹,能开这么大的红楼,背后当然有靠山,笑脸道:“金货是这位姑娘精心挑选,人也是她带来,一万三千两你一句话,不给也成。只不过,我吃了这么大的亏要去与同行通气,以免他们上当受骗,万一将事情传开……” 金凤姐乍然一惊,怒容满面,白瞪瞪两只眼,失声道:“六千两,你给我闭上嘴!” 刘永福一脸和气道:“金货利润是有,但也不是这么拦腰往下砍的,算我倒霉,一万两勉强保本。” 金凤姐满腹业火按捺不住,咬牙道:“八千两,不要钱就走,你爱到哪儿说就去哪儿说,老娘自有法子让你闭嘴。” 刘永福愣了一愣,气得脸色骤变,一甩衣袖,转身欲走。 眼见两败俱伤的结局,金凤姐到底是大风大浪过来,到了关键时刻立时转变态度,“你若答应,往后我让姑娘们带客去你店里,你把金货价格加几成,返现给我们。” 刘永福细一思量,这笔虽然亏钱,若真有下次生意,不怕没有赚的时候,犹豫片刻后点头同意。 金凤姐拿银子打发人走,气得头痛肺炸,喝令在场的人不得将此事外传,尖利的指甲直戳杜若脑门,“没脑的蠢货,就知道哭哭哭,往后有你哭的时候!” 杜若哀痛激忿,气咽不能语,懊恼到了极处。 金凤姐怒气难消,狠劲在她脖子上一扭,骂道:“下贱坯子,这是怎么昏了脑袋,还是被那王八蛋灌了一肚子黄汤?打明日起,你给老娘好好巴结客人,赶紧将银子补回来。” 杜若软软歪在娘姨身上,怄得透不过气。 想着自己阅人无数,竟被一个小鬼骗得团团转,金凤姐简直比吃了蛆还恶心憋屈,不拿钱怎么办,真让说出去脸就丢光了,往后还怎么混? 杜若兴高采烈出门,霜打茄子般被娘姨丫鬟架进屋,棠儿下楼,见金凤姐气得脸都歪了,忙问情况。 丫鬟从香盒中取出一个梅花香饼,将鎏金手炉掀开,焚上香饼盖好,重新放回金凤姐怀中。 金凤姐歪在软榻上,愤愤不平将事情大致一说,叹一口气道:“张超明显计划周详,从口音辨别是北方人,骗取钱财的手段实也不算高明。” 棠儿低头用茶,发髻中一对红宝石步摇,长坠冰凉凉贴在脸颊,斟酌片刻,认真道:“此人对红楼很熟悉,没将杜若拐走已经不错了。” 手炉既能取暖又能焚香,不刻便香烟袅袅,满屋芳香浓郁。 金凤姐嗤之以鼻,喟然叹道:“一万三千,杜若又蠢又笨值么?一想到我竟着了那小王八蛋的道,真真咽不下这口气。” 棠儿仔细思量,不紧不慢道:“听雨轩在秦淮不算最有名,张超之所以先从这里下手,定是热身打个头阵,也摸准了红楼妈妈要面子,不会说出被骗之事。按推测,这种团伙作案不可能只干一票,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长期逗留,他们会尽快出手,将下个目标定得更大。” 雪过天晴,瓦沟间的冰凌晶莹剔透,形如银锥,在阳光下缓缓融化。 巳正时牌,棠儿和青鸢将清河街的几家老牌红楼定为目标,各带一名打手守在街口,以兜售水烟丝为名拦查车轿。 打手上前拦下一辆马车,车夫一听,扯着嗓子喊道:“混账,这年头还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 门帘一掀,一位年约五寻,头戴青缎嵌玉瓜皮帽的老爷露出脸来。 既拦了人家马车总不能毫无理由,棠儿小跑上前,口鼻呼出一股热气,窘迫一笑道:“这位老爷,买包烟丝吧。” 老爷穿富贵印花宁绸锦袍,脚下是一双高拱鹿皮靴,本想骂人,见是个容貌娇美的小丫头,骤然变得满面慈祥,笑问:“多少一包?” 棠儿怀中的布包内装着十袋烟丝,本没想着能卖,随口道:“二十两。” 车夫一脸吃惊,大声道:“再好的烟丝也值不了五两,你这是宰年猪呢?” 棠儿眯眼一笑,忙往后退,没想到那老爷却说:“你过来,我买一包。” 刚还有人说到宰年猪,这边就有伸颈就宰的,棠儿忍不住笑,高兴将烟丝递过去。老爷接了烟丝在鼻前一闻,从袖口拿出一叠银票,找出最小面额的给她。 第一笔生意居然做成了,棠儿禁不住喜形于色,目含秋水汪汪,粲然一笑道:“谢谢老爷。” 老爷定睛细瞧,这丫头衣着普通却有绝佳美貌,索性又拿出一张银票给她,好言道:“这么冷的天不容易,我再买一包。” 棠儿开心得连声道谢,她想不到,花无心正站在锦香居的楼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要说这清河街真是好地方,车马出入,里头的都是有钱人。半个多时辰,棠儿已经卖出好几包烟丝,满满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一辆精致的马车行得快,打手追上前拦,车子猛地一刹顿时打滑,车夫身子向前一倾,方才勒紧缰绳停稳, 棉布门帘一开,香味扑鼻,杨妃色围垫,绣金大靠枕,果见张超正搂这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腻味。 陡然看见棠儿,张超立刻明白是找麻烦来了,跳下马车快速奔逃。 打手忙追,张超脚下生着风火轮一般跑得飞快,雪光返照,街道极是明亮,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青鸢听见动静,忙追上去凌空飞踹一脚,张超控制不住身体前倾,骤然摔了个狗啃泥,满嘴血污。 马车匆匆赶过来,下来一位粉面蛮腰,丰姿袅娜的姑娘,冷面道:“我是邀月阁的人,你们当街打我的客人什么意思?” 棠儿顾不得歇口气,急忙解释:“他有皮箱或者钱匣子存在你们那儿吧?姑娘不妨先回去验验财物真假。” 闻言,姑娘想起张超方才胡吃海喝的样子,心里立刻起疑,登上马车折返回去。 张超回看青鸢,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星子,恶狠狠道:“黄毛丫头,跟爷作对没好下场。” 青鸢一脚踩上他的胸口,手肘靠膝,俯身笑道:“就这两下子还敢行走江湖,尽管把你的同伙叫来,本姑娘正想练练拳脚。” 张超痛得狠命去掰青鸢的脚,青鸢一运内力,愣将他生生踩出内伤,呕出大口鲜血。 张超奋力挣扎,糊了一脸血渍,颤声对人群喊道:“恶妇当街抢财杀人,大家快来为我主持公道。” 街角晒太阳的人原本稀稀落落,瞧见打架,纷纷围上来看热闹,见是姑娘打男子不禁露出猜测的目光,七嘴八舌,不乏有人对他表示同情:“杀人不过头点地,人都流血了,你们不能这么打。” “光天化日,这哪儿像抢财?” 棠儿灵机一动,挤进人群,一脚踢在张超身上,骂道:“负心薄情的杀才,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终日斗鸡走马不务正业,家中转不开你却有钱逛红楼,良心让狗吃了。” 人们一听,原来是夫妻家事,先前的同情一扫而光,“年轻人,放着貌美之妻不爱,逛红楼不应该。” 棠儿装出满面委屈来,拿帕子掩在鼻前,故意作出“嗽嗽”的鼻响,继续控诉道:“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开支一分不拿。都说清河街乃寸土寸金的地界,这杀才哪儿来这么多银子去花费,定是又去做那坑蒙拐骗的勾当。” 话音犹落,围观的人对张超指指点点,愤然开骂:“这种人打得好,活该!” 张超见她演得逼真,气得叫道:“不要脸的小娼妇,想男人想疯了吧,谁跟你这脏货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