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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任他心里如何崩溃绝望,现实中,他只是颓丧站在远处,沉默地看着宋山。 他心想:师父不想让他知道。 他不想让宋敬原知道,宋敬原就不会直接戳破他。他想瞒着宋敬原,宋敬原就心甘情愿地让他骗。 可是…… 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不是你徒弟吗?我不是你的家人吗?你不想我担心,不告诉我,我就不会难过吗?你瞒着我是要做什么呢?我在你心里,还是那个要人保护的笨蛋徒弟吗? ……还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你看不上眼的气人孩子吗? 这些话他都没有说,他只是站在原地恶狠狠地剜了宋山两眼,就跟楼梯有仇一般重重踢着木板上楼了。宋山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问路拾萤:“你们又吵架了?” 路拾萤低声说:“没有吵架。” 宋山摇头:“算了。他这个臭脾气,这辈子是改不过来了。” 路拾萤又说:“其实敬原脾气不坏。” 宋山笑笑,权当路拾萤是哄他高兴,又投身到写蝇头小楷的繁杂工作中去。 路拾萤半晌没吭声,宋山以为他也一阵风似的溜了,结果听见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动静。再片刻,路拾萤在他桌边放了一碗茶:“老师,多休息。别一口气抄完了,伤眼睛。” 说完也沉郁无比地上楼去了。 宋山觉得诡异极了。他茫然无措地想:是我见鬼了?这两个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不对劲。他便停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捡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后发现,路拾萤这小子,今天泡的茶居然挺好喝。 宋敬原是个装不住事的,知道宋山有病之后,整个人都如一团黑云电闪雷鸣。 平日里他是语文科代,有同学来问阅读题,再冷淡,也会干脆利落指点两句。现在宋敬原只把写好的答案甩到桌上,然后一副“生人莫近”的表情发呆。四班的同学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最近一定不能招惹宋敬原、要绕道而行走为上策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辛成英压根不敢跟他说话,毕竟一般而言他是首当其冲遭到宋敬原“突突”的人,于是有什么话如果必须要和宋敬原沟通,就通过路拾萤传达。 宋敬原查了很多资料,得知造成视神经损伤的外伤有多种可能,而损伤后的表现也是多样化的。但在这么多“多样多种”之中,有一件事却很明确:以现代医疗的技术水平,神经损伤没有任何逆转与恢复的余地。 他根本无心听课,老师们说的每个中国字都和外星语一样令人费解。他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发呆,满脑子只想一件事:他从前怎么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呢?他怎么可以从头到尾都被瞒在鼓里? 可随着他想的越深,越多的细节就浮现心头。他想起自己和路拾萤从酒吧回来的那个晚上,宋山曾经说过楼道太黑,看不清,叫他扶他上去。想起好几次自己和宋山一起看书时,师父只看小半个钟,就双眼酸涩得直揉眉心。 宋敬原越想心里越难受,越想心情越消沉,不停责怪自己:你怎么可以一点都没有发现?! 他想起苏柏延的话,“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于是开始懵懂地学着“长大”,开始想要替宋山多承担一些辛苦与责任。 他每天不再和路拾萤、辛成英两个人到处偷鸡摸狗四处游荡,不再每逢英语课必见周公,他逼着自己翻出错题集一道一道重建知识框架,一次次刷新试卷左上角的那个红色数字,同时废寝忘食地练字学画,希望赶在宋山还能看到的时候,不卑不亢地告诉他,你徒弟也不是一无是处。 可他越想要珍惜宋山,越想要悄无声息地保护他,和他吵架的频率就越高。 他亲自下厨煲排骨汤,逼着宋山每天吃掉两大块胡萝卜以养护眼睛,不吃就要和宋山打嘴仗;半夜三更去查宋山的岗,发现这不省心的老狐狸果然还在挑灯夜战做篆刻,又大闹一场差点没把蓬山路的房顶掀飞。 宋山只觉得莫名其妙,说好好的徒弟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路拾萤在一旁沉默地喂鸽子,良久说:“他只是很笨拙地想对你好。” 宋敬原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不要那么残忍地将宋山永远置于漫长的黑夜中,可时间是不等他的。一眨眼,流水般四下飞逝。高二的新学期仿佛才刚刚开始,期中考却已经到来。 路拾萤把宋敬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不发一言,不安慰,也不劝导,只是沉默地陪在一边。 宋敬原坐在书桌上对物理题发火,路拾萤就在一旁无言地为他誊抄讲解过程。 宋敬原满脸倦容地趴在书边翻英语单词,路拾萤就在旁边给他标重点词组。 他总是无声无息地把这些笔记放在宋敬原桌面,宋敬原一声不吭,不答谢也不拒绝,而路拾萤也极其默契地不问对方究竟看了没有。 月底宋敬原终于疲惫不堪,大病一场,发高烧,在家歇了两天。生病的日子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和宋山牙尖嘴利地吵架,他心烦意乱,于是病还没好全,又面如菜色地顶着低烧回到教室上课。 他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像一颗晒蔫了的茄子。正觉浑身燥热,忽然有人用毛巾卷着冰水贴他头顶。宋敬原抬眼一看,路拾萤眼睛盯着练习题,细长的手指却像哄小猫一样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两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