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上州殿白妖斗四龙蔽日林尸仙戏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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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这两个字,青华之前近万年的仙生也没听过几次,偏这半个月却听了上百次。现在已经成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词,没有之一。 但是依着越鸟的解释,这一人一妖还真是孽缘颇深——原本这妖精是个女子,未出阁便与邻居的书生相好,后来珠胎暗结,怀胎六月,母子双亏,生下一个死胎。当地民风甚严,此女与人私通,犯了大戒,宗法不容。村民将她关在宗祠中,要她交代出相好的人来,女子抵死不从。民丁们就将此女绑在菜市牌坊下,要奸夫出来认罪。 不料那书生胆小怕事,见此阵仗,使了些钱,连夜藏在卖枣人的车子上跑了。女子见情郎如此贪生怕死,加之小产未愈又被折腾了月余,一口气上不来,便含恨而死。女子父母不愿与她收尸,村民也不顾忌,将她胡乱拿草垫卷了,便弃尸荒野。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村民将这女子不埋不填,胡乱抛尸在荒凉处,本是要让她魂魄不安。不想这抛尸之地住着一只顒——顒所在处,草木山石,都无半点水气,女尸落得个尸身不腐,叁年后便成了僵。 僵要修炼,需食用刚死之人的内脏脑浆,因此修道极难,往往被人发觉捕杀,更有甚者被野兽猛禽当了口中食。偏偏她有些造化,成僵后没几天当地就发了瘟疫,死难者极多。村民忌讳,往往把那尸体浅埋胡抛,正好让她当了口中食修成道行。她修炼近千年,也会掐算,知道自己天雷劫将至,偏偏她千年的仇人正转世在这乌泽国为王。这才不远千里,到此寻仇。 话说至此,已近二更。只见南边一股妖气,直奔王城而来,单单在那上州殿头上盘旋不散。凡人凡胎肉眼哪里识得,那满殿出入如流的宫人又哪能想到,此刻他们头顶上四龙一妖正在纠缠。 “这妖孽道行尚浅,但是心机却灵。知道自己渡劫无望,便设下这进退两宜之策。若这国王命中该绝,四龙势微,她便将这人间天子做了口中食,助她道行,以渡天劫。若这国君命不该绝,那时节她藏身于寝殿,让国君替她受劫,既报了仇又度了劫,一举两得。”越鸟解释道。 说话间只见得那黑云般的一股妖气,果如越鸟所言与上州殿顶护法的四龙勾戈不断,屡屡试探冒犯。想来是她道行太浅不敢硬闯,只得如此。但看那四龙宝光时显时弱,想必是那国君生死正在一线之间。 青华心道,既是个将死的国君,前世的冤孽,越鸟何须如此尽心救他?他看越鸟正紧紧盯着王城动静,全神贯注目不转睛,便更是不解。 “本座看这乌泽国里人人敬佛,殿下如此尽心,难不成是因为这国王弘法有功吗?”青华问道。 越鸟闻言大惊,一时间分了神,连白毛犼的动静都顾不上了,转脸看着帝君,心里沉甸甸如同吞了金。 青华看她如此脸色,心想这话实不该说。她既是佛门弟子,便是有些个布道之心也实属应当,自己问的唐突,眼下怕是冒犯了。 越鸟暗自思量,面前横着白毛犼和国君两条性命,这青华大帝却有此一问,可见不是个慈心救苦的主儿,心道要传他佛门度化之道绝非易事。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道: “小王此来,并不是来救那国君的,而是来救那白毛犼的。” “帝君可知,这妖孽生而有因,又因为是个食尸的天性,从未伤人。虽千年不化,却还有重返轮回的机会。她怨气不散,无非放不下贪嗔痴恨。但她若真的戕害活人,这千年道行一朝丧,再也没有回头路。这白毛犼虽是世间妖物,可也是一界妖仙,一条性命。她天劫在即,要么堕入魔道,要么灰飞烟灭,小王如何不救?” 这一番话,把青华说了个哑口无言,心中暗自称赞:想不到这越鸟有如此慧根,真真是菩萨心肠的尊者,普度众生的佛陀。一时间心生爱慕,想起方才痴痴一问,心中忍不住懊恼。再看那越鸟,脸上神色冷漠,想必是心中不悦,便厚着脸皮搭话,问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救她?” 越鸟虽是不忿,但于公于私都不愿得罪青华,这才徐徐说道:“要救这白毛犼,需在天雷劫至之前,引她重入轮回。她若真害了那国王,便是堕入魔道。若是不让她害那国王,她敌不过天雷必定灰飞烟灭。” “天雷真的这么厉害?”这句话从青华的嘴边溜了出来,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不想越鸟倒是露出些苦涩笑容,说道:“帝君是落地的神仙,自然不懂这叁灾的厉害。妖仙修炼乃是逆天而行,叁灾皆因天地不容而落,能过叁灾的万中无一,其余的只能魂飞魄散于天地间,此乃造化。”说完神色黯然,沉默不语。 青华由此及彼,想到越鸟焚风大劫将至,想来此刻心中必定难平。但见她言语中并不谈及此事,想必是对自己并没有坦诚相待的念头。只觉得自己白天故作亲密的那一套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再想想这几天因为梦魇就对越鸟生出亲近之心实在自作多情,心里登时大乱。想他个万年不曾动过儿女心的上仙,竟也敌不过那“天生姻缘,注定倾心”的造化,腹中又羞又臊,竟生出怒气来。 “帝君有所不知,”越鸟打破沉默,亮出手上一枚戒指,那戒指与佛母所戴的如出一辙。 “这些年,蒙佛母授我阿鼻尘圣眼,可观人间万世轮回。加之小王与那白泽神君颇有交情,可互通些有无。在凌云碧波洞时,佛祖便遣我于世间降妖伏魔,度化众生。帝君以血困梼杌,以元灵净化血池,小王这尺寸之功,今日怕是在帝君面前现眼了。” 越鸟这般说,心里也这般想。自己这小小功德,在青华大帝面前,实在没有骄横清高的本钱,他便是言语有些冲撞又当如何?毕竟他功比天地。再者说来,若这青华大帝那么容易领悟佛道,如来佛祖又如何能轻易许她金身。如此想来,神色渐缓。 青华看她言语之间如此客气,心叹一句造化弄人。偏他自己恢复了凡尘记忆,破了歧缘障,对越鸟生出心思。而她半个身子已入佛门,丝毫没有亲近之心。果如那佛母所言,万事休矣,破镜难圆,自己还是早日断了那儿女念头为好。 正在两人沉默之间,天色微亮,但见那妖怪见无隙可乘,怕被天光伤了妖气,准备遁逃。越鸟连忙吩咐青华收起七宝仙气,以免吓跑这妖精,随后驱云追去。 二仙追至高兰府外一处遮天蔽日的茂盛林中,方才按下云头,将那妖怪拦路截住,这才看清她的真身——确如越鸟所言,是个浑身白毛不辨雌雄红眼獠牙的人身怪物。那妖怪看有人拦路,但见得是一个女妖带着个白面皮的书生,也不害怕,口吐人言,道:“呔!尔等拦你奶奶作甚?还不让开,若是要相好,只这林子里找别的去处去,休在奶奶门前做那晦气事。” 原来这林子林深茂密,常有男女私会,这妖精以为越鸟与青华是来此厮混的,说话好不腌臜,臊的越鸟红了面皮,道:“阿弥陀佛,白毛犼,休得无礼。小王乃西天灵山孔雀明王,知你大劫将至,特来度化于你,救你出沉沦苦海。” 哪想到那孽畜闻言大笑,手舞足蹈,指着越鸟便骂:“你个妖孽,忒不要脸。奶奶我看得真切,你金身未成,身后有羽,无非一个鸟人。在此装甚罗汉尊者,快快自去,免得奶奶动手拿你。” 需知这白毛犼生前不过一村妇,本就不识道理。偏她是个人尸修炼,比一般妖仙多些灵气,平日里也不惧那些小妖小鬼,一千年来越发张狂。青华听她揶揄越鸟没有金身,像是被戳在了那心虚之处,怒从心头起,正要亮出金身震慑这妖精,却被越鸟制住——越鸟按住青华的手,略微侧头轻声道,这林间颇有些幽冥之物,本来无害,若是青华露出金身,宝光所至,它们必然悉数魂飞魄散。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造无端杀戮。 青华只感觉越鸟的手心按在自己手背上,气瞬间消了七分。再看她虽受委屈,却不改慈悲,心里的欢喜又死灰复燃。 “帝君无需担心,一切看小王。”越鸟轻声叮嘱道,随即向前一步,与那白毛犼面面相觑。 “我若没有金身,就度不得你吗?”越鸟笑道。 “你这鸟儿,好不识趣。咱们竟是一路人,你偏要与奶奶为难是何道理?什么金身佛法,休要再提。你除了化个美貌皮囊,比奶奶又强在哪里?等俺做了这大事,俺化个人身,比你美千倍百倍。”白毛犼扭腰摆手的讥讽道。 越鸟还未开口,只听得后面有人说了一声。 “我看不可能。” 越鸟和白毛犼同时看着青华,只见青华把两手往宽袖里一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越鸟心道这老神仙是来与我捣乱的吗?难不成佛祖是让他来考验我的? 想不到这厢白毛犼按耐不住了,她面貌丑陋龇牙咧嘴,笑起来狰狞无比,对越鸟调笑道:“妹子,你要是个有心成道的,且听俺一言,别贪这一时的男女快活。世间男儿皆薄幸,还不如一口吞了,做一顿点心来的实惠。” “你不是说你是她奶奶吗?怎的又变姐姐了?”青华又插嘴到。 越鸟的内心是奔溃的,青华不断打断她的节奏,她实在有点受不了。眼看这白毛犼有心要和青华斗嘴,她只好连忙切入正题。 “妖孽,我且问你。你欲加害那国君,让他要么为你挡去雷劫,要么为你增道行,是也不是?”越鸟说。 白毛犼这才把愤怒的眼神从青华身上收回来,这个臭男人,恁的多嘴。 “那又如何?莫非你也是一样打算?我奉劝你,少跟奶奶抢。再说了,你这不有个现成的嘛,如何来抢我的?” “我再问你,你为何非要加害这国君呢?”越鸟明知故问,果然勾起了这白毛犼的话头。 “你个鸟儿,知道甚轮回造化?他与我,是命定的冤仇,前世的冤孽。奶奶我找他寻仇,天经地义。” “白毛犼,你生前与这高姓国王有一世露水情缘,他害你身死,自己却临阵脱逃。你死后叁年成僵,遇上瘟疫,才成了你的道行,我说的对也不对?”越鸟道。 这下白毛犼脸上神色大变,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是那国王请来拿你奶奶的吗?” 越鸟摇摇头:“我此来为你,不为他。他生死有命,但你大劫在即。我知你千年修行,未曾害人,因此积累下善缘,我今日可度你入轮回,让你重新做人,你愿不愿意?” “休想!”不想听到轮回二字,白毛犼露出獠牙,居然就要与越鸟拼杀,身后妖气化为一只尾巴,眼看就要打到越鸟面前。 “小心!”青华连忙出声提醒,而越鸟非但岿然不动,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