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他们，也未必不想活下去。

    可能是他们事情办得仓促，也可能是没来得及收好尾，那么多的新粮无论是买进卖出，还是运输，都不可能完全不留下痕迹。

    因此，在封寒笙让人盯紧了没几天，就发现了他们落下的马脚。

    但是，抓到这个马脚的却是秦王的人。

    近来天气转凉，秦王妃的身体有些抱恙，秦王便也一直在照顾妻子，除了必须出门办公之外很少出门，就连封寒笙让人报备的与吐蕃购买牲畜幼崽等事情都全权放手让封寒笙自己去办。

    这一日，他却突然让身边的侍卫来府衙传话，请封寒笙抽空去秦王府一趟。

    封寒笙是带着州判等人去的，本以为秦王要与他商讨一些关于粮仓陈粮被竞拍掉之类的事情。毕竟，粮仓里的都是税粮，按照朝廷的规定应该是一收上来就给送去京都的，而这次粮税没有上交，完全是为了应对兴修水利的事情。

    而他在发现税粮被换成陈粮之后，并没有在经过朝廷的同意之后，就联系商户进行竞拍，虽然可以算作特事特办，但是严格来说也是个小辫子。

    但是，等封寒笙等人到秦王府之后，他就发现他完全多虑了。

    秦王直接在前院的正堂里见的他们，或许是这些日子忙于照顾妻子的缘故，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一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浑身上下也散发着那种皇子、亲王被培养出来的威势。

    他看向封寒笙，微微点头，身上的气势稍稍收敛，开门见山的说：“今日请节度使过来，为的是之前粮仓中税粮被调换之事。”

    封寒笙点头，正要将自己这几日办的事说出来，却听到秦王又道：“换税粮的人已经被抓到了，本王这就让人把他们带过来。”

    没给封寒笙反应的时间，就有几位穿着铠甲的侍卫拎小鸡仔一样将几个人拎了过来。

    那几个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虽然都被用布巾塞了嘴，但也能看出他们的轮廓略深。乍一看很是壮实又俊逸，但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长相与大楚王朝的百姓很有几分不同，显然更异域风一些。

    封寒笙似有了悟，秦王看他一眼，觉得他应该是想通了一些，便招招手让那些侍卫们下去。

    侍卫们点头的同时，低头将捆着那些人的绳子缠紧，确定这些人没有挣脱开身上的绳子，刺杀在场的人的可能之后，这才有序的退下。

    他们离开后，秦王立刻道：“这几人乃是吐蕃人，早些年吐蕃来犯时，抢走了咱们国家的适龄女子，之后生下的孩子。”

    这种情况，其实松州境内并不算少，松州城尤其多。

    那些来抢掠的吐蕃人，自然不是一些讲究君子之道，有自己的原则的人，早些年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家破人亡的百姓不知凡几，被欺负了的男女也有。

    只不过，那些诞下孩子的女性们多数心中恨着那些吐蕃人，连带着对自己生下的孩子也带着一些恨意，或是将他们送去育养院，或是赶走，再或者容许他们住在家中但日常忽视他们的存在。

    时间久了，面对大楚王朝百姓们对待他们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多半自谋生路去了，且因为松州城百姓对他们的连带的恨意，很少会出现在人前。

    这时，其中一个被捆着的人瞪大了眼睛，使劲的动了动两颊的肌肉，将塞口的布巾给吐了出来，仰着头对着秦王唾弃了一口，字正腔圆的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我们口中得知什么消息！”

    秦王看都不看他，直接给封寒笙讲解，“这些人遮掩了外貌混进松州大几年，因为能言善道，也会处理邻里关系，与周围的邻居相处的很不错。这次被本王揪出来，是因为他们与一伙吐蕃的商人私下进行联系，而这伙吐蕃商人在吐蕃王交予本王的名单中。”

    这个名单乃是吐蕃王来接回自己的妻子九公主的时候交付给秦王的，是那些企图争权，并且将主意打到了九公主身上，逼的他只能让妻子回母国好些日子，自己独守空房好久的政敌。

    秦王帮忙留意这些自然是有好处的，不过这些当时就没跟封寒笙说，现在自然更没必要了。他直接含糊带过，继续说：“那些商人就是为了做生意而来，若是光明正大的接触本王还真可能发现不了其中的事情。”

    那人瞪大了眼睛，又要骂人。但是，秦王不把他放在心上，跟着封寒笙一同前来的官员却怕的要死，连忙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块锦帕，团吧团吧塞到了这个人嘴里，还用手往里面压了压。

    秦王大略的说了下经过，封寒笙听完之后，很快就总结出了前因后果。

    那些吐蕃商人大抵是与吐蕃王是敌对的关系，现在被绑的这些人偷偷与吐蕃商人联系被秦王的人注意到，其后秦王发现这些被绑的人背后竟然有一个很大的关系网，并且已经渗透进松州的官员当中。

    他观察了数日，但这些人小心谨慎，滑不溜手。秦王本准备再继续观察些日子，抓到什么事实再上报，却没想到在这之前，发现了这伙人倒腾今秋刚收的新粮的事情。

    吐蕃因为气候的原因，粮食生长的环境不好，产量稀少。如今吐蕃和大楚王朝的关系说不上友好，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贸易往来，吐蕃人也愿意稍微有好一点的收购粮食运回自己的国家。

    前段时间收粮的人并不少，价格也很合适，百姓们都很愿意出手手中的部分存粮，这也是封寒笙没有在粮仓出问题后第一时间将主意打在百姓们手中的存粮的原因所在。

    农户人家，为了怕老天爷不给活路，往往在每年的丰收后，才会少量的出手存粮或者新粮，并且除非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否则手中的存粮至少要保证一家人能吃上两年。

    那时候封寒笙如果想收粮，价格高、粮食少、耗时长不说，如果百姓因为价格高将大量存粮卖给他，导致未来的一年抵抗灾害的能力不足，出现危机，他会很自责难过。

    封寒笙心中闪过许多想法和感慨，但也不过一瞬间，秦王完全没注意到，并且继续道：“因为盯这伙吐蕃商人盯得紧，本王发现他们运送的新粮与收购的粮食数量完全不符，差距甚大。再加上粮仓中税粮被换的事情，本王便查到了始末。”

    封寒笙点头，看向那几个被绑的人，眼神中带着一些戾气。

    用一些不能吃的存粮替换掉新下来的粮食，为了避免被暴露，甚至要一把火烧掉整个粮仓。一想到百姓种植这些粮食需要一年的时间，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都丝毫不敢怠慢地里的活计，却差点被这些人轻描淡写的烧个干净，封寒笙心中一股怒火就控制不住的涌上来。

    秦王将事情说明白之后，也没有寒暄的心思，直接的说：“事情涉及到换粮的事情，合该节度使你来管，这些人便交给你了。”

    这事确实是封寒笙的分内事，他点头应下，想了想，又问了一句，“秦王殿下，这些人您之后可还要另作他用？”

    秦王摆摆手，“该调查的已经着人去查了，这一两日就该有结果了。有那吐蕃商人在，还有从他们那里查出来的名单，这些人于本王已经没大用处了，你且看着处理就是。”

    封寒笙点头，下一瞬却听到“砰”的一声。

    原来是一直被扔在地上，听他们谈话的一个人，直接扭着身子将额头撞向了地面，因为完全是不给自己活路的用力法，血瞬间就从额头溢出来。

    封寒笙：“……”

    秦王：“……”

    外间的侍卫们反应极快，还不等那个把额头撞得血肉模糊的男子放狠话，便提着刀从外面冲了进来，紧张且有序的围在了秦王身边，其中一位护在秦王身前的侍卫急急的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秦王摇头，“无事，只是这人刚才想要畏罪自尽，你且让人去请了御医前来给他看诊，务必让他活下去。”

    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不要在秦王府出事。

    侍卫领命，招手对旁边一位侍卫小声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

    秦王看向封寒笙，“不必担心，府上的御医医术极好，不会让他出事。”

    封寒笙还真不太担心，这人因为胳膊和腿被绑着的原因，关节处没有能支撑自己的着力点，刚才为了让自己额头能碰到地面，都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了。也因此，额头能撞上青砖铺就的、特别坚硬的地面上已经很勉强了，最大的力气也只能让他撞个头破血流，不会伤及性命。

    更何况，这会这些人被捆成了团子，嘴里还被堵着布巾，想要咬舌自尽也不可能。

    想到这，他看了另外两个从头到尾都低着头，沉默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两人一眼。

    他们，也未必不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