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6)
少年时期的芥川龙之介,抛下受伤的妹妹,孤身一人去向六个全副武装的敌人复仇。 在那里,芥川遇见了改变他命运的黑衣男人 坐在林道的树桩上,被黑色大衣包裹着的纤细的身形。 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容貌。 依稀可辨的,只有裹缠在面孔与蓬松黑发间的苍白绷带。 被称为少年也不为过的年轻声音。 等你明白了自己弱小的本质,再来向我挑战吧。这之前我就替你照看妹妹吧。* 随手挥去芥川的攻击、平静向前迈步的男人,留下这样的话语。 这是,无心之犬获得了感情、却时时为之悔恨的月夜。 从那一刻起,命运的转轮便缓缓的、缓缓的、半点不容动摇的,向前转动。 自那之后,四年半的时光流逝了。 直到今天。 对命运并不知情的中岛敦,携带着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信封,走入了武装侦探社楼下的旋涡咖啡馆。 而这一次,并没有一个头戴纸袋、嗓音沙哑、名为津岛修治的年轻男人。 提前等在这里了。 第208章 36 太宰正在等待。 他端坐在那张冰冷又难受的王座上,四年半以来第一次把手边所有文件都推开了。若不是理智制止自己,同时也由于走向结局而愈发如履薄冰,太宰想他并不介意把这些写满文字的废纸给撕碎、打开窗户松手让纸屑全撒下去,随风而逝好了。想必内阁大臣们会很开心的。管他什么军火走私近海航线权势倾轧呢反正以后也不关他的事啦。 太宰觉得自己心情很好,轻飘飘的,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轻快感。没有人在办公室里了。太宰坐在那张价值连城的宝座上,却只是嫌弃地用脚一蹬地面,微微屈起一双大长腿,整个人坐在椅上原地转了两三圈。 没有人注视着这里。太宰转了转圈,不自觉便弯下腰将手肘压在膝上,那颗被恶魔亲吻过的头颅垂下了。太宰长长叹了一口气,而他叹气时也是无声的;无人知晓时他终于放任自己的疲惫蔓延,像藤蔓,像河水,像吊索,终于勒上他的脖颈,收紧了。太宰摇了摇头,又带着一丝心满意足,努力想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太宰失败了。这个笑容不用照镜子他便知道太过苍白,大概还显得阴郁沉默,既不爽朗也不能逗人发笑。太宰想试着还原一个能逗得国木田独步暴跳如雷的轻浮笑容,他又失败了。他已经在黑夜里扎根太深,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既要谈判交易、又要深不可测、还要殚精竭虑为一个幸福的未来,众人眼中,浮现在这位首领面庞上的只有也只应该有坚不可摧的冷漠残酷。太宰已经把自己压榨得太狠,很难从这具无声濒死的躯壳里再榨取出什么活力来。 但是太宰不太甘心。他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武装侦探社的那群人、也不知道为何非要从镜中看见一张与自己相似而不同的面孔,但这位首领沉吟了一下,不知从哪里当真抽出一面折叠镜来,对着镜面练习微笑,挑衅的、轻蔑的、不靠谱的、滑稽发笑的太宰用两根手指向上提起自己的两边嘴角,看了眼镜子,便伸手遮住那只已死的鸢瞳。想了想,他又遮住了镜中左眼的绷带。 算了。 算了吧。 说到底,武装侦探社又和他太宰治。 有什么关系啊? 太宰这样想着,终于从突然波动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冷冰冰的理智再一次浮现在大脑表层,告诉他始终不敢忘记、连梦中都时刻铭记的五步计划。啊、差点忘了,太宰他根本没给他自己留下做梦的权利来着。 铃、!!! 几乎能够摇撼整栋本部大楼的,是从正门传来的刺耳警报声。 自从港口黑手党的权利如怪物般无限膨胀以来,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想得起来:上一次警报声响彻横滨的天空,又是什么时候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毫无疑问便能够想象到黑手党装备着枪支、携带着对讲机和手榴弹、蜂拥至大楼入口对大胆入侵者施以极刑的场景吧?或者至少也能够想象得到楼下该有怎样的混乱场面,多少属下脚步匆匆冲过去射击的场景啊? 但是太宰却微阖着眼睛,唇角浮现出一丝预料之中的浅笑。 同时被他随手放在桌面的通讯装置开始震颤起来,看来已经有属下判断出本次事件的严重程度、开始一层层往上紧急汇报了。太宰看都没看它一眼,反手把通讯装置扣在桌面上,反而自己跳下了座椅。这可真是一个显得有些少年气的动作。 有什么好汇报的呢?太宰平静地想。不就是敌人从本部大楼堂堂正正走进来、一路大开杀戒吗想必血沫和脏器已经糊满了一楼大厅吧。还是没有半点进步呢,芥川君。 是的。肯定是芥川龙之介,不会有其他人了。 是经由中岛敦的手、向武装侦探社递出了黑色信封,被那个信封之中芥川银的信息捕捉到,犹如无头苍蝇直接撞进陷阱里一样盲目冲过来复仇的、芥川龙之介。 也是自从四年半以前便埋下的棋子与等待了许久的最后一步计划。 太宰便又笑了一下。他心知这样的笑容只会叫敌人愈发戒备厌恶而已,却也不管了。他自欺欺人地想着等会儿的出门赴约可绝对不会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遭到同敌人一样的待遇呢?这可是最后的告别了。 像固执的小孩子不愿意接受自己不乐意听的假想一般,太宰幼稚地甩了甩头。他甩完头便像是扔掉了烦恼,脚步反而愈发轻快,两三步走到落地窗前,不是用遥控器、而是通过紧急按钮自己手动拽开了它。 光。 属于落日的光。 橘红色的光。 直直落进眼底。 太宰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窗外的横滨。他望着这座港口之城、望着这座魔魅之都。夕日泛在海面如同破碎的金箔,橙红色调把漆黑的五栋高楼都照得暖了。太宰站在四年半最后的夕照之中,微微伸开双臂,拥抱了这个黄昏。 他的横滨。 他的世界。 她多么美啊。 太宰治几乎没有遗憾了。 、 可是,有那么极微小的一瞬间,太宰忍不住想: 如果能把这个短暂的美梦,稍微再延长一些。不,只要再长一些就够了 不。 太宰在自己心生荒诞妄想与不切实际的期盼之前掐灭了这个渺茫的愿望。他心知肚明:这个由书诞生、折叠在书内页之中的世界,只是千千万万无数个平行世界之中的一个,脆弱而渺小。只要主世界中有人在书页上进行了书写,其笔下的内容就会把书中世界和主世界进行替换,其代价自然是某一个书中世界的崩塌,而这种崩塌甚至是无声无息的,无人知晓、也无法改变。他在妄想些什么不存在的奇迹?太宰治不是早就该明白了吗?奇迹这种东西 是不存在的。 太宰垂下手臂,安静地眺望着窗外。 他等待着。 等待一个人,等待一个结局。 等待这个短暂的美梦结束。但是他可不想要看到小心呵护至今的小小世界被覆盖、所以就原谅他吧。对不起啦,大家。未来就交给敦君和芥川君守护吧,他就先逃走了。毕竟,太宰治是个胆小鬼嘛,对不对? 已经排除了所有人的办公室内,不会有人回答太宰心底的讥讽。倒是门口通讯装置传来声响。太宰简短地命令两句,把人放进来,心知肚明:他正在等的人到了。 太宰先生,有入侵者。 敦快步走进首领办公室说道。* 看样子是呢。 太宰没有回头,眺望着横滨的景色,一边回答。 敦快速把目光扫过室内:他没有找到长期守卫在首领身边的两人。的确。中原中也出差去了海外,芥川银刚被太宰两三句推了出门。停顿一下之后,敦又把视线放在透明化的窗户上,他欲言又止,显然想问明明平时都通过电遮光阻隔成漆黑颜色的窗户、今天怎么突然打开了、难道没有暗杀的风险、首领真的不要紧吗?可是首领常年的威严与距离感仍然淡淡地浮现在空中,哪怕太宰正背对他望着窗外。敦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咽回了关切逾矩的词语。 取而代之的,敦汇报了入侵者的情报:突破了第一、第二层楼,异能力强劲,是认识的男人。 太宰并不惊讶,只是用冷静的声音说: 终于来了呢。 敦很惊讶:您已经知道了吗?芥川、我在咖啡馆里遇到的这个男人,会袭击黑手党的这件事? 太宰并不说话,仅用沉默回答他。 敦沉思了一下,接着问,那么,信封里银小姐的照片,莫非、也是您 太宰依然回以沉默,但显然这里是不需要使用语言便能够使双方都明白的场合。 这一次敦停顿的时间更长了。 默然许久之后,这位安静时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少年、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他好像从太宰的态度中已经确认了什么,静静地诉说着: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之中。可以这样理解吗,太宰先生? 太宰听到这句话,本想稍微解释两句,可不知从何而来的疲倦如海浪般突然淹没了他的口鼻。他徒然地振动了一下声带,却好像身处河底般发不出声音,唯独气泡从口中慢悠悠上飘到波光粼粼的河面。这可真是荒唐,太宰想,我怎么累得像是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硬生生叫起来加班似的?他为这个突兀又好笑的念头哂然一笑,放弃了解释反正等敦君和芥川君生死之战结束之后也还来得及。 这样想着,太宰便只是下命令道:迎击入侵者,敦君。 说完这句话太宰转过了身,打算从办公室后方的密道离开港口黑手党。 中岛敦还没有走。他方才颔首听令,这下看首领似乎不打算留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恐惧叫他脱口而出: 太宰先生您要去哪里?敦浅浅吸了一口气,不要、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拜托求您。 这声音战栗颤抖如剥去坚韧皮毛的食肉动物、只剩下柔软脆弱的腹部露在外面。中岛敦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已经泪满双目,眨一下眼便要落泪。可是这也太荒唐了,他、他为什么他 首领太宰好像浅浅笑了一声,又好像并没有。听见属下不成器而语无伦次的挽留,太宰把手抬起放在指纹解码器上,只微一侧头,留给中岛敦一个期待着什么、盼望着什么、等候着一个明知结局的侧脸: 我要去见一个朋友。 太宰无比温柔地说。 第209章 37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哪怕经过了痛彻心扉的一周目,在Lupin酒吧这个关键节点出现的时候,就算是心痛到眼泪都要流不出来【弹幕】依然勉强提起一口气,要注视着至少要注视这个男人走到他所选择的尽头。 而通过弹幕支离破碎的发言,将一周目里Lupin酒吧事件再次还原出来。 这对于纯白房间里的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理解困难的,只有将唯二的两位朋友全部都推开太宰甘愿这样做的理由。 可是。 随着时间逐渐推移,连将视线转移向左边屏幕都变得艰难。 身体所剩下的力气,好像只剩下注视着太宰只剩下眼也不眨的力气,而已了。 屏幕里的男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 漆黑、殷红、苍白。永恒不变的三原色,如烙印般成为了这个男人的标志。 但是仔细想一想,永远定格在这一刻的男人,穿上这套衣服也不过四年半而已。 太宰走过夕阳下的横滨。 他从港口黑手党首领办公室后方的密室走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他脚步不快,只是目标既定,便始终未曾停顿过。他用漆黑皮鞋的鞋底丈量着这个城市,一寸寸走过这条被雨水洗刷干净的街道。他又如初生的孩童般,像第一次看见一样用自己的双眼凝望着这个城市。他看着染成金橘色的天空,看着五栋直入云霄的高楼,看着红砖墙的古旧建筑,看着看着他便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太宰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同另一个自己完全重叠了。他其实无需刻意模仿、要摆出逗人发笑的模样、仿佛已经忘掉了笑容真实的形貌。太宰治与太宰治实在是镜中的正面与背面,他本就没有必要着意捏一个武装侦探社的面具出来面对来人。他不知道自己本就没必要持以小心翼翼的态度自然也不知道,他一路上连微小的动作与神态,都同某一条时间线上走过这条道路的男人、一模一样。 太宰在下个路口向里转,娴熟地避开了街巷里堆叠的纸箱与杂物,抬脚跨过不知是谁丢弃在这里喝了一半的酒瓶。他的动作灵活轻巧,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暗巷尽头便是他这次出行的目的地:霓虹灯箱上印有Lupin标志的一间破旧酒吧。 现在还没有入夜,并不是酒吧的营业时间。 那扇门自然紧闭着,散发出拒绝邀请的意思。但是这位首领并不介意,反而微微一笑:这就是他提前到达此处的理由了。 太宰钻进门中。Lupin酒吧是间位于地下室位置的酒馆,坦白来说面积并不大,客人从过道里走过都要侧身;更不用提酒吧还上了年头,连墙面都显露出被烟灰熏黑的痕迹。但是太宰踩在木质的楼梯上时本能般便笑了起来。他无法控制地回想起那些夜晚:不曾提前约好过而仿佛偶遇般坐在这家酒吧里喝酒的时刻,圆润光滑的冰球随着摇晃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口中不停抱怨着一些无聊的琐事,即便如此闲扯着打发时间却也很放松三个人一齐碰杯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照片下一秒太宰又意识到这其实并不是他自己的回忆,他有点痛,但是也习惯了。便又笑了一下,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