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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灯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脖颈,从血迹之中寻到了那一处凸起,指尖微勾,把几乎看不清原本颜色的黑绳扯了出来,也露出了底下悬着的狼牙,然后,他硬生生扯断了细绳,勉强辨认清楚了方向,把这枚光滑冰冷的狼牙递给了常锦煜。 他们幼年时所处的部落图腾是狼,每个人诞生之际都会获得一枚狼牙,以示庇佑。 常灯这时候将狼牙交给自己,是为了撇清关系,不让后世知晓他们二人是血亲,还是将这几十年来的怨恨尽付其中,告诉他,我已经放下了所有,清清白白,无所顾虑……常锦煜并不知道,他定定地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将那枚沾染了血迹的狼牙握在了掌心中。 “我必须得和你们告别了。”常灯像是累极了似的,渐渐阖上眼睛,呼吸声低了下去,趋近于无,飘忽的声音被清浅的风带走,常锦煜和安丕才只听清楚了他最后一句话。 “记得替我和汶云水,向张双璧道一句迟来的问候。” 说完之后,他的头颅低垂下去,散乱的长发流泄而下,搭在毫无起伏的胸口处。 他死了。 第158章 一梦 常锦煜那时候取走了常灯的狼牙,?和安丕才离开沉云阁后,并没有去打听那些闯入者是从何而来的,又是什么身份,?更没有提过要为常灯报仇的话。 魔教有魔教的规矩,不能因为这件事而轻易打破。 更何况,正道近来本来就与魔教关系紧张,?所以常锦煜才更不能让人拿到把柄。 他回到魔教,他的徒弟先是惊喜,然后就有点埋怨,?问他为什么离开了这么久。 大的那个没表态,?是小的那个问的。 常锦煜说,?他是游山玩水去了。 那带回来什么特产没有? 常锦煜把玩着黑绳上的两枚狼牙,说,我在路上捡到一头狼,它以前咬过我一次,?我还是不计前嫌,喂了肉给它,?然后它就肯乖乖地让我摸了……这个算吗? 方岐生和黄盛对视一眼,明显都不信他口中的“不计前嫌”四个字。 如果常锦煜被咬过了,?就不可能有什么“下一回”,?他只会拔剑将那头狼钉在地上,强行撬开它的牙关,?从一片血肉模糊中,将那些咬伤他的尖利牙齿一颗一颗剜出来。 但方岐生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问那头狼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常锦煜带回来。 “死在半途了,只给我留下了这枚狼牙,?你们瞧,上面还沾着血迹。” 黄盛双手抱胸,像是窥破了什么秘密的小孩儿,眼睛亮亮的,忍不住出声戳破他的谎言。 “你是不是在途中的时候嫌它太麻烦,所以动手将它杀了,只取了一颗牙齿走?” “我没杀它啊。”常锦煜松了挂坠,任由它沉甸甸地垂在胸口处,脸上露出轻浮从容的笑意,抬眼望向远方的群山,好像所有事情对于他来说都只是过往云烟,咬字又轻又低,说道,“我从来没有想杀过他,只是他不肯再像以前那样跟我走了,所以才给了我一颗狼牙。” 黄盛皱了皱眉头,好像不能理解,抢在方岐生之前,开口问道:“宁愿死?” 方岐生曲起手肘怼了一下他的侧腹,重重地,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黄盛痛得泪花都出来了,不由得弓起身子去揉,模模糊糊间,却听见常锦煜说了句话。 “对,宁愿死。”他的师父眼神晦涩,说道,“他宁愿死在无人问津的乱葬岗。” 后来,方岐生和黄盛就忘记了这回事,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是对于常锦煜和安丕才来说,这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自那之后,安丕才没来由地对常灯和汶云水充满愧意。 所以当他知晓聂秋是常灯的弟子之后,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友善,处处照顾。 所以在四门前往魔教拜见新教主之后,聂秋在青龙门的住处找到安丕才,邀请他与其他几位门主、左护法登上高台,饮酒赏月,又说会备好茶水,问他意下如何的时候…… 安丕才骤然记起当年的常灯,他向来记得自己不沾酒,每回常锦煜和张双璧这两个醉鬼要喝酒的时候,常灯就会特地为自己准备上好的茶叶,让他不至于光是在旁边看着。 他的目光温柔下来,放缓了声音,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客气是因为我是岐生的师叔,不过,你没必要和我客气,这句话我在霞雁城的时候就同你说过了。” “既然你知晓我是岐生的师叔,你就更不需要和我客气了,将我也当成你的师叔就可以。” 如果常锦煜还在,会怎么做呢? 他当年口中“难成大器”,“只是个靠着天赋勉强习得半点技艺的学徒”,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无论是仪态,还是武功,皆是上乘,偶尔还会抚着含霜的刀柄,似是在追忆。 安丕才将这几个字在口中细细地嚼碎了,念了一遍又一遍,终究舒展了眉眼,重新审视着面前的白衣刀客,不带任何虚情假意地,启唇说道:“都是一家人。” 幸好,上一辈的纠葛,还不至于让这一辈的来承担。 安丕才想,他只希望这两个人能够平安喜乐。 无论事情的走向如何,他也不想将当年的真相告诉聂秋和方岐生,沉云阁的遍地血迹,常灯直到最后都牵挂着自己的这个弟子,常锦煜选择冷眼旁观……他都不愿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