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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他望进张双璧的眼底时,那些话就没能说得出口。 这位镇峨王的眼底是一片明澈,像经年不融的冰雪,寒冷刺骨,又不掺一丝杂质。 如同冬夜中沉沉的暮霭,如同一席烟雨笼罩的湖泊,如同晨时山间蒸腾的朝雾。 “晚辈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张双璧按了按指节,沉声说道,“朝廷的浑水有多深,那些阴谋诡计有多么肮脏低贱,又有多么有效,我认为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他有自信,自己不需要耗费一兵一卒,便能叫敌人溃不成军,退避三尺。 张双璧,不准备花太多时间去追悼,他要先解决所有该解决的,还没有解决的事情。 安丕才握住杯子的手微微一晃,险些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又被他稳稳地接住了。 身为人父,身为镇峨王,流淌的岁月将他那些棱角都磨平,却还不忘留下他的意气。 常锦煜,你我都错了,反倒是常灯看得最通透。 他想,他们都以为张双璧是五诀联璧之中性情变化最大的那个,没想到,他们才是。 这人依旧是当年那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少年。 张双璧说完这番话之后,大堂内再一次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很奇怪,当聂秋听了他的话之后,忽然之间就释然了。 喉咙处那块堵塞住气息的郁结渐渐化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豁然开朗的凉爽清风。 聂秋没有将后来的事情说出口,是有意试探,兜兜转转,终于得到了张双璧的答案。 至少,他现在知道了,原来常灯和汶云水还有这样一个旧友,会为他们两肋插刀。 如果他那时候没能逃出来,多年之后,也会有人发现沉云阁的惨状,会执着如他,沿线索一路追查下去,为沉云阁的孤魂洗净冤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即使一切已经成定局,至少他现在知道一切值得。 “若是他们二人知晓,一定会以您这个友人为荣的。”聂秋发觉他是头一次在真正意义上认识了这位被世人称作镇峨王的人,声音不由得放缓了许多,带着毫不作伪的尊敬,“谢谢。但是那群山匪在几年前就被彻底铲除了,以命抵命,不留活口……就如同当年的沉云阁。” 张双璧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几年前,常锦煜还是魔教教主,聂秋和魔教没有丝毫的瓜葛。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在浮世中挣扎了多久,才换来的大仇得报…… 张双璧并不知晓。 他看着面前白衣胜雪的刀客,恍惚间觉得聂秋确实是很像常灯的,一样的韧性,似竹,一样的孤寒,似松,即使是被暴雪所掩埋,偏偏又不坠青云,难折根骨。 然后聂秋又迎着他的视线笑了起来,眼中有细碎的浮光,怀念与释然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浸在他眉眼间,酿成一弯清浅的小池。他说:“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张双璧无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常灯和汶云水的名字。 即使没有说出口,他想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嘴里仍是会发苦,有种近乎痛意的酥麻感。 他遗憾,后悔莫及,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在那几十年中强撑着脸面,咬紧牙关不肯后退一步,到最后,他终于想通了,决定放下那些莫须有的虚名,却没有人能使他让步了。 这困厄的境地之中,唯一让他感到快慰的是,常灯至少不是后继无人。 常灯被称作“裂云刀”,一柄含霜,一柄饮火,刀锋能斩破万里浮云,何其肆意潇洒。 身虽腐朽,神魂俱在,就覆于这含霜刀的凌冽寒光上,未曾蒙尘,清晰如昨。 张双璧抿起嘴唇,抬手按住聂秋的肩膀——他的掌心温热,并不灼人,拿捏的力度正合适,不重不轻,能让聂秋感觉到结结实实的重量,却又不至于成为他的负担。 他的眼神很温和,不含怜悯,是长辈对于晚辈的悉心关怀,像一杯无色无味的温水。 “你好像才二十岁吧,比小漆和妁儿的年纪小,比蕊蕊的年纪大,连我一半的年纪都不到,于我而言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罢了。”张双璧颇为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遇到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无须妄自菲薄,就算告诉我们这些阅历丰富的长辈也不该觉得可耻。” “毕竟,如果连麻烦的事情都没办法摆平,又怎么好意思自称为长辈?” 见聂秋恭敬地应下后,张双璧像是终于满意了似的,收回了手,端起面前的酒杯,玉液琼浆在琉璃制成的杯中晃动,敲在杯壁上,又翻涌着倒退回去,折射出一片眩目耀眼的光芒。 恍如当年他们五人立于一叶扁舟之上,笑着,用手指叩击着船身,击节而歌,声音传得很远,盖过小舟划开水波的声音,悠然肆意,越过重峦叠嶂,直破青山万重,乍现天光。 “以后若是有机会,就多和我讲讲常灯和汶云水的事情吧。” 张双璧和聂秋碰了杯,一声清脆的响,他将酒杯递到唇边,仰头饮尽杯中美酒。 第160章 惊魂 北风呼啸的镇峨城与温暖如春的霞雁城全然不同。 方岐生将银勺放进碗中随意地搅了搅,?原本热腾腾的粥已经变得冰凉,让人提不起食欲。 他能够看得出来,坐在上位处的张双璧,?虽然仍有些难过,但是多年以来的沉淀让他很快就整理好心绪,强行镇定了下来,?没有一直沉浸于回忆之中。饮尽那杯酒之后,张双璧搁下酒杯,视线从聂秋的身上一扫而过,?随即放在了他身侧的——自己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