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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这里等待了多久?像最老练的猎手,在波纹汇聚而成的草丛后静静地等待? 他不知道,或许也不可能知道。 但是当聂秋移开目光的同时,他看见了其他三道身影在水中倒映出来的景象。 一身天青衣裳的男子,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性子却颇为沉稳。他的衣袂由细长柔软的青羽编织而成,羽尖儿微卷,拂袖收势,袖摆随之而动,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他袖中还挂有金铃,经风一吹,叮叮当当作响,如同玉石撞瓷碗,不显得喧闹。 他身下的那片水面倒映着赤首黑目的青鸾,收拢了翅膀,用尖尖的喙拨弄着羽毛。 一身黑衣的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孤傲的气度,恰似寒珠冷玉,裙带衣角处皆有星辰的纹饰,又有水纹浮动,忽隐忽现,无论是从他端起酒碗时持平的手臂,还是从他微微侧身掩住脆弱部位的细小动作,都能看出他应该是名将领,却并未身着甲胄。 他身下的那片水面,倒映出的是漫天繁星,而北斗七星中的破军尤为明亮显眼。 赤袍加身,袒露胸膛的男子,就算是有云雾遮掩,还是很容易看得清他的肤色异于常人,那不是古铜色,而是更近似于焦黑岩石的颜色,吞噬日月的余晖,透不出半点光亮。从唇下一寸处,直至他盘坐在青石上的双腿,连脚踝都绘有金纹,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像吟诵梵文的虔诚僧人,然而,不需要看清他的面庞就能知晓他绝对不是什么僧人。 他的视线一坠,那种滚烫的、仿佛有火焰燃烧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将万物烧成荒芜。 就似他的眼神一般,他的身下映出一片荒凉孤寂的坟冢,连水面上好像也漂浮着灰烬,与其说是坟冢,倒不如说是战场,目光所至,皆是残剑碎刀,折戟断枪。 而坐在自己身侧的这个男人……聂秋隔着一层雾看了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像徐阆。 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矮小瘦弱的老头,不过,那种耍小机灵的劲儿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其他几个人坐得端正,唯有徐阆是半倚在青石上,乌黑的长发在水面上散开,他也不管会不会将头发打湿,唇角上扬,明显是在笑,要说话的时候就用指尖敲一敲桌案。 徐阆絮絮叨叨地对赤袍男子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请他帮忙,赤袍男子半晌都不开腔,临到最后了才微微颔首,聂秋起先以为他同意了,但是从徐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气势汹汹去夺他面前酒碗的举动来看,赤袍男子多半是拒绝了,被他缠得不行了才勉强答应。 水中的狐狸一闪即逝,仅仅只是眯着眼睛睨了聂秋一眼,回身便藏进了縠纹里。 然而,黑衣男子此时的一个动作引起了聂秋的注意。 这位将领身上的配饰花纹都不多,却仿佛容纳了万千星河,他抬手的时候,衣袂上流动的繁星也醒了过来,随他奔走,将风声也隐没——随即,他将五指合拢,翻掌向下。 池水沉静,在他抬手翻掌的下一刻,池中映出的奇异景象忽然有了变化。 原本拧成四股的絮乱星辰,在他的一举一动中,逐渐汇拢,重新化作宽长的大**龙七宿在东,白虎七宿在西,朱雀七宿在南,玄武七宿在北,三垣二十八宿,各自归位,再不复此前那般混乱不堪,四象翻覆似乎只是午夜梦回时混沌的残境,从未出现过。 执掌星宿的神君听着徐阆那些说不完的话,有点不耐烦,敲打着膝盖的手指一顿,聂秋以为他要出言打断徐阆,但是,他没有看向徐阆,反而看向了……聂秋。 “你不该来这里。”和想象中一样,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有些东西,不必知晓。” 明明其他声音都含混不清,唯有这句话,却是直直地刺破了虚影,让人听得真切。 马车内,聂秋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虚耗皱起眉头,低声说了句“糟了”。 魂灵与活人不同,能够感受到许多寻常人看不见也想不出的东西,它心知聂秋被卷入了一场幻境,也并不阻拦,因为聂秋说过,不到紧急关头,就让他深陷幻境也无妨。 它很想称赞聂秋一句疯得彻底,可惜时机不允许,满是未知危险的幻境也不允许。 方岐生看不见它,所以它驾驭阴风,将紧闭的帘子吹起,借此来提醒方岐生。 幸好他是个聪明人,虚耗想,只需要一点风吹草动,这个魔教教主就能像警觉的狼,立刻就能做出反应,这时候桌案上的卦象已经完全变化了,就算是它也看不出和之前的有什么相似之处,然而,那十八颗石子在方岐生眼中,却像是缀满标记的舆图一样易懂。 幻境中,不止是那位黑衣将领,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衣仙君,还有应付着徐阆的那位赤袍男子,都抬眼看向了聂秋所在的地方,有雾气遮掩,他辨不清他们的视线究竟含了几分恶意,又有几分善意,但是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都叫嚣起来,提醒他,危险。 水面上映出的青鸾也伸颈望向他,星斗凝滞,古战场中断裂的兵器发出震颤的嗡鸣。 而那只雪白的九尾狐狸,从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聂秋被那些视线逼得摸索着向后退去,不知为何,他是全然不害怕的,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意踏足别人领地的外来者,仅此而已,全然没有思考什么仙凡之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