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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阆还想着如何委婉地、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梁昆吾对白玄体内邪气失控的看法,现在一看,他的顾虑全然是没有必要的,梁昆吾很清楚白玄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 面前的这个,是真正的,举手抬足之间就能够轻而易举撼动天庭的利刃。 他们大概有一瞬间都看清了对方心里所想,明明一直对视着,徐阆却觉得这是第一眼。 “你去玄圃堂,是想问白玄,关于他体内灵气和邪气失衡的事情。”昆仑仙君说道。 徐阆说:“是的,实际上,我是想问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梁昆吾说:“被邪气所吞噬,是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位神仙身上的情况。” 徐阆说:“不是‘任何一位神仙’,是白玄,是和你共事千年的玄圃神君。” 梁昆吾停顿了一下,说道:“你是凡人,无法体会堕魔的痛苦,神智逐渐被侵蚀,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最后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这比陨落,化为一场骤雨更痛苦。” 徐阆应道:“是,我或许确实无法体会。” 没等他说下句,梁昆吾却走了过来,神色不变,依然是那样冷峻。 “我也没办法体会。”他说道,“任何一位神仙都有可能堕魔,但是我不会。” 所以,他再清楚不过东华帝君的那些小心思了,请他出山,要他镇守昆仑,要他监视白玄,暗地里却也令白玄监视他,没过多久,也就几十年,白玄偶然间发现了这个事实。 白玄大概是惊愕的,他以为帝君是忧虑梁昆吾堕魔,从而对天界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灵气是阳,邪气是阴,灵气是善,邪气是恶,相辅相成,无法真正割离。 然而,这位昆仑仙君,梁昆吾,体内没有半点灵气,自然也没有半点邪气,又或者说,他是另一种,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生灵,神仙说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但是也会流泪,也会开怀大笑,会恼怒,会感到悲伤,但是梁昆吾没有,他是个空荡荡的壳子,心上只剩荒芜。 这漫天的诸仙,也可溯其源头,寻求根源,找出点血脉相近的亲属。 梁昆吾是找不到的,他就是活得最久,甚至比这天宫更久的那个。 他身上有几种猜测,第一种是,古藤原是这天上的第一个神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灵体和躯壳分离,灵化作了古藤,躯壳化为了梁昆吾;第二种是,他是天地初分之际的混沌所化;第三种,盘古死后,骨骸陨落,那一根根脊骨被抽走,充当原始的兵器,沾染了数不清的鲜血和魂魄,久而久之,这些骨骸也有了意识,就化作了万器之灵,化作了他。 梁昆吾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没什么感想,只觉得前两个纯粹是无稽之谈。 他向来热衷锻器,所以更偏向第三种,然而盘古这号祖神到底存不存在都难说。 徐阆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帝君要……” “因为他怕我。”离得近了,徐阆才发觉原来梁昆吾的身上是这样的冷,掩不住的冷意,像块潜藏海底的精铁,这滚烫的锻器池,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热气,好像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难道你不会怕一柄时时刻刻悬在你头顶上,而且你永远无法控制的利刃吗?” 梁昆吾曾与白玄立下过誓言。 “若我无法守住本心,陷入癫狂,便由他来了结我。” “若他浑噩失意,误入歧途,便由我来了结他。” 一字一句,说得冠冕堂皇,说得慷慨,说得动人。 这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梁昆吾是知道的,但他还是立下了誓言。 白玄那时候不知晓梁昆吾是绝对不可能堕魔的,梁昆吾听到他的提议后,略略一想,就猜到了,这誓言其实并不少见,日神和月侍就立下过这样的誓言,对于神仙来说,堕魔是比世上任何事情都更令人感到煎熬的事情……但是白玄会这么早提出来,显然是被谁催促了。 这不是个全然平等的交换,不是个合情合理的誓言。 梁昆吾不会有被邪气侵蚀的那天,但誓言存在,所以他是“有可能”陷入癫狂的。 而那天什么时候到来,取决于帝君什么时候想要彻底解决他。 徐阆听着,突然之间听懂了白玄先前说的那一句话。 “我们早在千百年前就约好了,无论谁堕魔,对方都要当机立断地动手。这大约也是帝君当初就考虑到的,现在看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在他之前。” 他知道内情,所以他说“帝君当初就考虑到的”,所以他说“不出意外的话”。 说这些的时候,白玄的语气是否带着一点嘲弄,还是会觉得讽刺,徐阆不得而知。 不过,徐阆又想,在他提到梁昆吾后,白玄就松了口;而这边,当他提到白玄后,梁昆吾的话就多了起来,也愿意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像是下一刻就要将他杀人灭口的话。 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糟糕,至少和徐阆预想的应该差不了多少。 “天庭如何,天界如何,我根本不关心,即使是整个毁了,我也不会觉得遗憾。”梁昆吾说道,“因为我没办法体会,我向来只能从他们口中知道这些,所以我也没办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以身饲藤,为什么要忍受疼痛,只是为了要让这支离破碎的天宫苟延残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