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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田家的后辈一路沿着踪迹追来,看见已经没了声息的田家家主,大惊失色,转头又想问那位神秘的老者,却发现他早就没了影子,以卦象推测,竟无法算出任何东西。 而徐阆按住衣襟上流动的花纹,匕首的光芒显现,隐去他的身形,他一步步向后退去,悄无声息地,脱离他们的视线,站在树荫下的那片黑暗中,像一座独自伫立的古老石像。 历经风吹雨打,历经几度酷暑,几度寒冬,石像仍旧站在那里注视人间,一言也不发。 徐阆在床上躺了一阵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没睡着,总之,眼睛一闭,又一睁,意识回笼,头疼欲裂的感觉并未得到半点缓解,甚至比之前要更加剧烈,是剜心刺骨般的疼。 门外的声音逐渐息了,许是那些藏于邪气中的野兽也知道占不到便宜,悻悻离去了。 他下了床,赤着脚踏过柔软的地毯,从柜中翻出了一面铜镜,将镜面朝向自己。 镜中的人日益衰老,几近垂暮之年,眼角微微地垂着,挪动视线,几条显眼的皱纹就像鱼一样游移,眉目间零星可见往日的影子,徐阆只觉得镜中的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陌生,不像是他,而像是别的什么人,凹陷下去的眼窝中盛着一汪秋日里的寒潭,带着难言的苦楚。 他今年多大了?徐阆竭力回忆着,却不知道该从何算起,他甚至不知今夕是何年。 原来他已经变得这样老了。他望着镜中的人,想,他半夜常从梦中惊醒,窗外迷蒙的日光还未穿破云层,以前他都睡得着的,最近却越来越睡不着了;他偶尔会觉得腿脚不便,还以为是自己最近疏于锻炼;雨落下来之前,他的膝盖会隐隐地发疼,他也以为是错觉。 徐阆并非不愿意直面现实的人,他只是惊叹于时光易逝,原来这世间早就换了模样。 他向来都对自己的变化感触不深,未能察觉到残酷的时间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这是常理中的事情。而梁昆吾和破军星君呢?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见上一次,这两个神仙不可能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变化,可是,为何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过?徐阆有些疑惑。 头疼得厉害,汹涌的情绪又一次在静默中将他席卷,徐阆轻轻捏着眉心,思索了片刻之后,很快做出了决定,与其独自一人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直接去找梁昆吾问个明白。 沿着熟悉的道路走下去,跨过那条界限,他丢下身后尾随的邪气,踏入了万器阵。 万器阵中的兵器轻轻地发出嗡鸣,然而,当徐阆走过的时候,那些兵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悬在半空中,纹丝不动,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认为它们正冷冷地注视着阵外的邪气。 昆仑宫内,和往常一样,那位昆仑仙君正站在热气中央锻造兵器,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铸好的兵器被他放进冷水中,发出呲呲的刺耳声响,蒸腾的白雾盘绕,蜿蜒爬行。 “我回来了。”徐阆轻咳两声,忽然觉得一阵难过,喉间酸涩难忍,他还没什么都没说,却好像是什么都已经说了,“梁昆吾——你看看我,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闻言,梁昆吾停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向徐阆,目光平淡,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然后说道:“按理来说,这天上的任何一位神仙都该比你年长,更别说和我相比了。” “不是的。”徐阆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皱纹,又卷起袖口,将手臂上的那些浅褐色的斑露出来,翻过去,让梁昆吾看清楚,“神仙的相貌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凡人却不同。你看我,我年纪不小了,已是垂暮之年,身上的各种器官也在逐渐萎缩,像衰败的枝叶……” “徐阆。”梁昆吾搁下手中的铁锤,落在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这天上的神仙都不似凡人那般降生,而是以玉铸骨,以灵气塑形,两方灵气交融,于是后代的相貌也与之类似。” “所以,我们不以皮囊来辨别每个人,我们以灵气,更进一步来说,以魂魄来辨认。” 他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无论是少年还是老者,落在他们眼中,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徐阆像是忽然泄了气一般的,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颇为感慨地说道:“我也是今日才发觉,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我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年轻人了,而是其他人眼中的老者。” 还有一点,他没能说出口的:时间是残酷的,毫不留情面的刽子手,永不停歇地向下流淌,又有意在险滩上久久地停留。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亲眼看着弟子们相继离开人世,却未料到它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令他措手不及,甚至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那种惨烈的景象。 梁昆吾凝视着徐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未能看出你日益衰老,并不是因为我看不出差别,而是因为,纵使皮囊老去,你的灵魂却还很年轻。” “不过,”他抬起手,指向面前的虚空,“我可以令你的年华永驻。” 徐阆感觉匕首所停留的那块地方有了滚烫的温度,如同一团火焰,在他的血液中流窜,向四肢百骸蔓延,将他的骸骨都剜去,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比起疼,更多的反而是痒,和结痂的疤痕生出新的皮肉一样——他的嘴唇颤了颤,问道:“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