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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了,徐阆想,那些扭曲的、青紫的面目都绞在一团,他根本数不清楚有多少。 那些冤魂不断地向他涌过来,刺骨的寒风灌入他的口鼻,徐阆猛地喘息了一下,抬起手臂,袖中的铜铃轻颤,下一刻,清脆的铜铃声响彻黑夜,却并未打碎熟睡之人的清梦。 伴随着铜铃声的蔓延,冤魂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面上露出几分挣扎的神色。 安抚住这些冤魂后,徐阆拨开犹如帘帐一般重重叠叠的柳条,一步步向前走去。 事已至此,即使没有亲眼见到谢慕,他也猜到了自己接下来将会看到怎样的场景。 他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也许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痛意,他见证的死亡实在太多了,以至于那种晦涩的气息一旦浮现,他就能够立刻捕捉到,即使他并不想察觉这一点。 即使做好了准备,当徐阆亲眼见到那幅场景的时候,他仍然觉得背脊发凉。 巨大的土坑,被一层浓郁的瘴气所笼罩,浓郁得几乎要凝结为实体。这瘴气,寻常人是看不见的,只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下意识地就想要避开,而落在徐阆这种人的眼中,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毕竟,能有这样浓重的瘴气,这底下埋着多少尸骸,又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卷入其中,成为孤魂野鬼,在人世间久久地游荡,找不到归途在何方。 徐阆定定地站在柳树下,看着土坑,没过多久,那平整的泥土就开始蠕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缝隙缓慢地流出来,汇聚成一汪血做的池子。 他的喉结轻轻地滚动,从唇齿间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谢慕?” 没有人回答他,能够回答他的,只有痛苦的哀嚎声,出自那些挣扎的魂灵们。 徐阆望向手中的万象舆图,舆图中的景象千变万化,浅淡的金光闪过,景象又发生了变化,向他显现出了一个新的方位,他垂眸看着,逐渐意识到这是他来的那个方向。 他们或许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正巧擦肩而过了,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蘸了那污浊的血液,在黏稠的声响中,一笔笔绘出繁复的图案。 这符能够安抚魂灵,但也并非一劳永逸的事情,它们的怨气深厚,一日复一日,符箓的效用磨损殆尽,压抑的怨气便喷涌而出……到了那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若是叫梁昆吾过来,那就很简单了,只消一剑,这些厉鬼便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但是,它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徐阆想,正是因为这泣血般的怨恨,他才难做出决定。 徐阆站起身,暗红色的血液也蠕动着缩回泥土中,他刻意绕开了那块地方,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尽管都是同一条路,当他再次踏上这条路时,心境却与之前全然不同了。 沿着那条狭长的道路走了一阵子后,徐阆便看见了斑斑血迹。 与其说是血迹,倒不如说是阴气途径的痕迹,歪歪斜斜,像是蜿蜒爬行的虫类,带着最深刻的怨恨,恶毒而凶狠,将地面烫出一道道暗红色的疤痕,冒着雾气,呲呲作响。 徐阆一路循着痕迹向前走,那股阴气也在灼烧他的心肺,将他的喉咙烧得拧成一团。 他顾不得陷入浅眠的那些百姓,想喊,谢慕,想要见到那个有着清澈眼睛的小孩儿,在这条漫长的、黑暗的道路尽头悠悠回首,想喊住他,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想问他这么多年是如何度过的——然而,徐阆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他有什么立场呢?他不是谢慕的什么人,也与谢慕并不熟络,更何况,他终究是晚了一步,这是他无法辩解的。 沉默,他想,他只能就这样沉默着,沿着谢慕的踪迹,一直向前走着,走着,直到…… 直到,徐阆在谢家大门的石阶处望见了那个和记忆中相差甚远的小孩儿。 门口的那盏纸糊的灯笼,上面用稚嫩的笔触描摹着可爱的图案,什么兔子啊,什么老虎啊,诸如此类,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微光透出薄纸,将那一圈小小的地方照得明亮,而谢慕,满脸血迹,伤痕累累的谢慕就站在那一点微光中,怔怔地看着。 人死之后,会维持死时的模样,此后,若是魂灵改变心意,也可以变成平时的样子。 徐阆分辨得清楚,那是流离失所的魂灵,不是活生生的、有呼吸的人。 谢慕踮着脚,伸手去碰那盏灯笼,灯笼被阴风吹得栽倒过去,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手,他离得越是近,那盏灯笼就退得更远,到了最后,终于被他逼到了死角,灯笼上的小兔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看着他的手越来越近,然后,穿过了灯笼,被火烫得退去。 徐阆不忍再看,他挪开视线,却听到了一声微小的抽噎,落到他耳中,愈演愈烈。 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哭腔,又轻又低,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刺破了寂静的黑夜,远远地听起来,像是风声在呜咽,吹动着草木沙沙作响,惊起树梢间栖息的寒鸦,哀鸣两声,扑棱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远了,只剩下一片漆黑的羽毛,摇摇晃晃地落下来。 而徐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看向透不进半点光的夜幕,忽然羡慕起了武曲星君。 羡慕她能够窥见一切事物的轨迹,能够通晓过去、现在和将来,也有余力去扭转一切原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就算道路的尽头是毁灭,她至少能使这场旅途变得不那么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