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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忘记了。”白玄的一腔思绪被冲散,零零散散,不成章法,他微微地蹙起眉头,几步走到徐阆的面前,蹲下身,白衣在积雪中拖曳出蜿蜒曲折的痕迹,而他捏诀驱走徐阆身上的寒意,叹息道,“为什么不进去?你知道洞府的禁制该如何撤去,不是吗?” 徐阆不答,只是问:“你去了人间?” 白玄怔了怔,有些无可奈何,却并不瞒他,说道:“是的。” “不要觉得我不想问,我非常、特别、极其想问你到底去做什么了,也想知道你的那些计划到底是怎样的,然而,你先前就说过了,尘埃未落,你还不能全然确定,所以不能将你的想法告诉我们。”徐阆站起身,将滑至臂弯的外袍轻轻捞回来,“那我就不问了。” “白玄。”紧接着,他说道,“如果你想独自承担一切,那不叫无私奉献,那叫狂妄。” 白玄一声不吭地听完,又和徐阆对视半晌,虽是徐阆先败下阵来,揉着干涩的眼睛,移开了视线,但白玄却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他看着徐阆,只是说道:“我并非毫无私心,也不准备为了大义而无私奉献,我做这些,只是因为职责所在,除了我,没有别人更适合了。” 狂妄啊,白玄将这个词在唇齿间咀嚼,不得不说,用“狂妄”来形容他,倒也贴切。 妄图将这天界与凡间都作为棋局,世人皆为局中人,忤逆法则,实在是狂妄至极。 在他之前,在他之后,恐怕都不会再有了。 白玄能够一眼望得到尽头,自己的归途,无非是陨落,要被他曾经染上的罪孽狠狠地碾过,直至粉身碎骨,从肩负起处刑者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不像凡人那般感到惊惧,只当它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徐阆不同,他至少还有退路可走。 “徐阆。”他轻声唤道,引来徐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不温也不凉。 白玄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他说道:“你走吧,回到人间,再也不要踏足昆仑半步。” 徐阆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是愤怒,是无奈,是悲哀,是痛恨,是——失望,比这昆仑的大雪更寒凉,是刺骨的冷,白玄从来没见过他生气,也想象不出来他生气的时候会如何,恐怕徐阆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神情,朗然的眉眼也蒙上一层阴翳,唇边的笑意烟消云散。 他一字一顿,从唇缝间逼出一句话来:“这就是你深思熟虑多日之后的结论吗?” 白玄凝视着徐阆,像是故意要叫他看清楚似的,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 徐阆旋即笑了出来,断断续续,破碎不堪,不像是笑声,倒像是背后被刺了一剑,血淋淋的,也终于知道疼了,捂着伤口呜呜咽咽地抽泣,于是转过身,要问他,为何辜负此番信任,“是我可笑,我居然真的以为你终有一日会将一切告诉我,所以觉得等也没什么。” “在仙君眼中,我大概就和蝼蚁一般,有着不自量力的莽撞勇气。” 白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字句在喉间翻涌,又被他缓慢地咽进腹中。 徐阆说完,像是倦了似的,身上还带着一夜残余的寒气,却不愿再看白玄一眼,他迈开步子,将积雪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即使和白玄擦肩而过的时候,徐阆也没有停留半步,自顾自地往前走,步子迈得很大,很快就及至院落的大门,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不是没有脾气的,三番五次被如此对待,将他好意弃之敝屣,没人能咽下这口气。 白玄想,徐阆怕是再也不愿意和他说话了……不过,这或许就是最合适的结局了。 “徐阆。”他斟酌着,向着无尽的雪原轻声说道,“和神仙不同,若是凡人卷进来,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魂飞魄散,连选择的机会也不会有,我希望,至少你能活下去。” 凡人的气息太浅淡,像一缕轻拂过的风,在血雾之中几乎辨不清楚。 白玄站了一会儿,雪渐渐地降了下来,他感觉到些许的凉意,这才确定徐阆真的走了。 他在雪中伫立,直至指尖发凉,眼前的混沌愈发明晰,他才慢腾腾地走过那树桃花。 几日后,梁昆吾依照白玄的嘱托,将徐阆送走,徐阆临走之前还欲盖弥彰地朝四周看了看,大约是在找白玄的身影,确定他真的没来之后,那张藏不住情绪的脸上反而有些失望。 而白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见着徐阆踏入那扇门,闭了闭眼,便返身回玄圃堂了。 等到确认自己放在后殿的那团小小的、极其脆弱的血肉,浸泡在他的灵气中,正在缓慢地舒展身体,像它仍在母胎时那般自如,白玄这才敢肯定自己那时候想出的办法是对的。 这小东西成熟后,它体内的灵气会渐渐散去。取走凡人不该有的,留下凡人该有的,而之后的,就全交由世间的造物所赋予,如此才算得上一个实实在在的凡人,能够在法则的注视下做到一切神仙无法做到的事情。不过,他也清楚,普通的凡人是无法掌控“三壶月”的。 白玄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昆仑了,上回也是去的凡间,与其他神仙基本没有来往。 处刑者难得大驾光临,老君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又禁不住的好奇他来此地有何原因。 “那么,玄圃仙君。”他开口说道,“仙君来我这撰仙阁,恐怕不是为了同我叙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