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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也有眼睛,自能识香花,所以就招花引蝶,呵! 深深垂首的男子露出后颈那枚椎骨,大约是姿势使然,像是要刺破瓷色皮肤冲出来,支楞得触目惊心。 他两条长腿无处安置一般,局促地内扣缩在榻边,两鞋后跟平齐相触,双腿在膝盖处高高拱起,像一对突兀将折的雁翅。 颜色变深的青色长衫袍角垂及地砖,淋漓滴水,顾凝熙脚边很快洇晕出一滩,与鞋子周围水泽相连成片。 陶心荷静静屏息以待,还能随着自己目光,天马行空想到,幸好罗汉榻那处的地毯送到浣洗房还没回来,要不,存这么一汪水又糟践了。 顾凝熙方才进房,没有关紧屋门,雨挟风势,风仗雨意,从门缝结伴呼呼钻进来,门扇“吱呀”着直到全开大敞,更是助长了风雨阵势,他的衣袍鼓动不休、滴水更快、凌乱发丝脸边飞舞。 忽略他的狼狈神态,单看隐约雨丝风片里的清俊男子,倒是好一角适合入画的仙人临风图景吧。 陶心荷在心底冷嗤着自语,他可画不出来,毕竟脸盲,全天下人,包括他自己的脸,都看不清楚呢。 纳妾?终于,这个男子忍不住了,要将独一无二的清晰人脸请回家中,留,或者收,在自己身边了么?那么,自己算什么? 顾凝熙原本整个人以手撑膝,埋首在掌,听了娘子言语,像是耗尽全身力气,才慢慢仰起了头。 发髻里存的残雨,顺着他上挑的眼角、直挺的鼻梁划下,垂聚在男子锋利下颔处,闪着晶莹水光,像是神仙雕像沾染了活气儿,颇有落入尘埃的颓然之美。 他正月里被娘子闹着,已经刮净脸上髭须,显露着分明唇珠、厚薄适中的一双唇。 原本陶心荷看他唇齿一眼,都会想起夫妻甜蜜帐内相处,现时却如临大敌,凝视着他泛白唇色开开合合,以为自己骤然耳聋,为何什么也没听到。 可能恰好有一滴水落入了他眼尾,顾凝熙的眼眶泛出沙红,点漆瞳仁被反衬得更晶灿,看上去隐忍委屈,与他多次尝试张口后才发出的嘶哑声音倒是般配相适:“娘子,我对你不住。我食言了。七娘她……” 陶心荷一点儿都不想再听到此人口中细述别的女子。 即使余光瞄到识画在门口出现,探头探脑、一脸焦急,还被流光拽开,她也视若无睹,按照自己的思路截断对方言语,径直提高声调问:“你方才是说,要做什么?” 顾凝熙尽力将眼神定在陶心荷脸上,依她前言。然而入目所及,完全模糊一片,犹如隔着雨幕视人,恨不得挥手拨开遮眼迷障。 完全不同于,上午,他对着莫七七时亲眼所见的圆圆水杏眸子。 他看清楚了,大滴大滴的泪珠儿是如何从小姑娘眼中汹涌而出,看着她鼻头哭到通红,张大菱唇嘶喊失声,毫无印象里的娇憨仪态,令人揪痛又不知所措。 “我得保护七娘。”顾凝熙仿佛被她目光所慑,想起身走过来,却只是动了动腿没有更多举动。 他尽力说得恳切,放缓字句,近乎哀求:“我只是给她一个名分,纳入羽翼,庇护一二。绝不会对她有别的心思,娘子…娘子,放心。” 陶心荷觉得,心痛到极致后,还能饶有兴致地听男人砌词掩饰,暗暗挑他语病,也是苦中作乐的本事。 什么叫保护?什么叫放心? 懒得与饱读诗书、花言巧语的人兜圈子,陶心荷深吸一口气:“顾凝熙,顾司丞,你若纳妾,我便自请下堂。成人之美,不光君子有,我也不差。你确定要纳她?” 顾凝熙闻言,面上显出几分惶急,喉结上下滚动三四下,犹豫几息后,还是咬牙说道:“荷娘,你能不能……能不能……容我这一遭?七娘于我确实不同,你也知晓,她……她……突遭祸事,因我而起,我必得对她负责。” 在听到“容我这一遭”时,陶心荷已经明白顾凝熙执意纳妾,猛地背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姿势变换太突兀了,她胃部作乱,翻江倒海,眼前发花、身子发冷,忍了又忍,还是躬身,一手死死撑住桌沿,一手扣住麻软的大腿嫩肉,低头张口,“呃呃”两声后,向地上呕出一滩酸水。 咽处酸腐烧灼,耳边嗡嗡作响,全身没有一处是舒服的,陶心荷隐约听到男子声音断续飘过来说什么“七娘对我不同”,即使听不分明,更觉得恶心欲呕。 有厚实灼热的男子大掌拍抚在自己背上,从上到下捋着帮自己顺气,伴随着仿佛深情的声声“荷娘”呼唤。 陶心荷又吐出两口发黄泛绿的苦水,也许是胆汁,口中一片酸苦。肚肠还是翻搅得难受,却再没有东西可吐了。 她强撑着力气站直,用指尖狠狠抹去唇边残渍,深吸一口气后屏住,转身,直视着眼前男子,像是在看最后一眼。 她没有接顾凝熙另一手托着的温水茶盏,反手绕到自己背后,将他还在轻轻拍抚的手抓住,缓慢地、坚定地甩开,然后长长吐出这口气息,向着门口尽力踉跄着跨出三步,拉远了与顾凝熙的距离。 刚开口说个“不”字,陶心荷发现吐字都带着苦味儿,只好将长篇大论咽下,其实也没什么细说的必要了,简单陈述:“不劳您大驾。和离还是义绝,我让你选。” 顾凝熙此刻无比深恨自己看不清楚心爱之人面目,虽然猜到娘子会气怒,但是究竟气到什么程度,如何都把握不准,听她淡声话语,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