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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凝熙一宿未眠,历经友人辞世之悲、扶助孤女办丧之忙,又在黎明时分匆匆赶路至此,至今未用早膳,已有头晕目眩之感。 然而他自知理亏,有求于人,听着刺耳言语也只好咽下苦涩,顺带吞咽下津液润喉。 摆好低眉顺眼姿态,他以低微气音说道:“沐贤已经知晓了吧?我惹娘子生气了,你尽管訾骂出气,我都受着。只盼你能让我进府,当面向娘子陈情赔罪。” 陶沐贤不耐烦起来,音量更高:“谁乐意骂你,浪费口舌!方才我已经说过了,顾司丞脸盲难道耳也盲?或者聋?我姐姐府内有事,没空见你这位……嗯……前夫。” 如愿看到顾凝熙脸色更为苍白,他不忘咕哝一句:“还是惹人厌烦的前夫。” 顾凝熙被“前夫”二字扎得满腹血泪,心头涌出剐痛,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在。 他正待反驳“我们依然是夫妻”,话未出口,识画上前来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提醒:“夫人出来了。” 顾凝熙大喜过望,神色一瞬间亮了起来,身姿复又挺直,看向陶府门口。 一眼望见一对璧人,应该是在依依不舍地告别,蓝袍男子高大威猛,红裙女子窈窕玲珑,两人之间气氛和谐融洽,肩膀几近挨靠。 即使顾凝熙依然看不清楚他们任何一位的面目,也得承认,画面实在赏心悦目。如果,他不知道女子就是自己娘子的话。 娘子身边,何时多出这么一位华服端严之人,正用身体为娘子半遮日晒,显出一副护花之态? 顾凝熙觉得头脑一片混沌,分辨不出任何头绪,雷劈千道不过如此了吧。 近乡情怯,他嗫嚅着,问道:“娘子今日着红裙?”也不知是在问谁。 识画重重点头,一声即将出口的“夫人”,被陶心荷凉凉瞥过来的视线噎了回去,退后两步缩手而立,心里希望主子爷自求多福。 陶沐贤嗤笑着说:“可不就是我姐姐?看看,离了你,她多快活,眉目灿烂。哦,可惜顾司丞辨认不清。说是要请罪,见了正主儿,还得先问别人确定身份,哪里有一点点诚意?” *** 陶心荷看着不远处的顾凝熙,发现自己心头一片平静。 既不想责他为何昨晚没有追来,也不愿探问他现今如何这般狼狈。 即使瞬间想到了这两点,对方的砌词诡言她也一字不想听,毕竟,这是能说出“纳妾不影响夫妻二人”的顾凝熙啊。 况且昨日她走后,顾凝熙经历了什么,与她何干? 她观此人,一身褚褐衣袍是去年的自己为他挑选布料裁制的,却发现肩窝、腰身等处宽大了几分,不能完全衬托顾凝熙清隽身姿,吩咐仆从压箱底了。 真难为他,不知怎地翻找出来上身,今日看着越发空荡,男子显出一丝单薄相。 她默默地闭了闭眼,心底自嘲道,对着莫七七,秀色可餐,难道他就不进饭食么? 这人,真有意思,唇周新冒的胡茬都不管了,一副心碎神伤的样子,是来对自己使哀兵之计了? 调整一下呼吸气息,陶心荷睁开双目,若无其事地招呼弟弟:“沐贤,你且过来,我们送客。” 见微知著,程士诚从夫妻面面相觑却相互不出声的细节,猜知他们的问题,应该不小。 他抬手向陶沐贤轻挥两下以表致意,对着陶心荷,笑得更加爽朗:“荷娘太过客气,我深深感佩荷娘为人。若有能用得上我的,还请千万告知,我甘为驱使,在所不辞。” 说着,程士诚以目光扫过顾凝熙所站之处,见对方停下脚步,志得意满地背负起双手,才又调转视线凝视陶心荷,静等佳人回应。 他唤她,荷娘?! 顾凝熙捕捉到了娘子甜脆声音,虽然一字未提自己,还是欢欣起来,准备上前拉住娘子的手好好述说一番。他撩袍抬步,却被陶沐贤横肘拦住,鼻端冷哼不止。 刚克制住自己踉跄步伐,绕过了妻舅,顾凝熙就听到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亲亲热热、自自然然地唤了娘子闺名! 那人语气亲昵,意有所指,含义不可细究,好像……就好像知道娘子对自己提出了和离一般! 一瞬间,难堪、茫然、痛悔等情绪,排山倒海汹涌而至,顾凝熙只觉进退失措,原本心中幻想数遍的“自己打叠起百般小心,求得娘子谅解、和好回府”的场景,如同洗衣妇用皂角搓衣时形成的无色圆泡,轻风一吹便很快破灭、消失无踪。 顾凝熙几不可察地晃晃头,“娘子~~”,对着陶心荷所在,尽力放大音量呼唤出声,如同渴求司南指针的迷途旅者。 陶心荷其实被程士诚一番毫不见外的言语震慑住了,细眉蹙起,抿住唇瓣。 到底是武将们皆不在意避讳女子闺名,还是吉昌伯爷他自己与众不同,对并非亲眷的女子闺名张口就来? 更别提,两人不过前日初见,客套交际,无恩无怨,更无牵扯,怎么就提到驱使了呢?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对方言语莽撞之时,陶心荷两次张口,才发出正常声音:“劳累伯爷亲自登门,还请慢走。”赶紧送客为要! 她用目光指使弟弟。 陶沐贤看懂了姐姐的眼神,狠瞪一眼顾凝熙后,快行两步走上台阶,到了程士诚下首处,伸手做出敬送之态,仰脸展开灿烂笑容:“伯爷,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