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8)
赵静姝看着孙氏的穿着,见她与丁绍德站在一起又有几分相似,于是猜晓她是丁绍德的生母。 孙氏准备侧身行礼时,赵静姝先福了身子,婆婆。身后的内侍与宫女也都跟着行礼。 孙氏是妾室,本不该这么称呼,赵静姝为公主,本不该行礼。 孙氏一下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扶起,公主折煞老身了,公主是千金之躯,老身人微言轻... 婆婆莫要妄自菲薄,如今元容与官人拜堂成亲,今后便是丁家的人了,婆婆是官人的生母,自也是元容的母亲。 孙氏愣的回看着丁绍德,丁绍德闭眼点头,于是她拉着赵静姝的手,含泪道:季泓这孩子跟着我自幼吃尽了苦头,能娶到公主,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自幼吃尽了苦头?今日她才从孙氏嘴里知道,原来那东京城人人鄙夷的甜水巷丁府纨绔,并不似传言那般,遂侧着头看着驸马府以及丁府的人大声道:官人是我的驸马,我看今后谁还敢造次! 第82章 才到人心险恶处 马车之上, 夫妇并坐, 中间却有一拳之隔。少年亮着幽幽的眸子看向车窗外,东京城街道边的铺子开张及早,时不时有卖各种吃食的吆喝声传来。 新婚第二日,少年便开始思索起了日后,李遵勖在尚长公主后领澄州刺史,加兼均州团练使, 而这些皆是寄禄官,不职掌, 不驻本州。 她本为监察御史一职,如今变成了刺史一官, 由文变武由实职变虚官, 算是与李遵勖一样,应征了成为天子家的外男基本就远离朝堂了。 她轻吐一口气, 虚名也是富贵,总好过日日在他人屋檐下提心吊胆, 本来入仕伴君就危险至极, 她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如今倒也好,驸马一名,让她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马车颠簸, 隔拳的衣袖总能撞到一起,赵静姝又见她心事重重,你在想什么? 她被打破安静的话拉扯回神, 轻摇着头。 莫不是在想丰乐楼那个顾氏? 她既不说话,也无任何动作,只是低垂着眼眸沉默着。 这人的闷她不是头一回见,将重心倚在车枕上,你要是想她了,就把她接来府上吧,我不反对你纳妾,反正大宋的驸马也是可以纳妾的。 丁绍德侧头,并未恼怒,也并未欣喜,仍温和道:三娘她,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靠着枕头的女子瞥视她,还以为她是想迎顾氏为正妻。她虽未有歧视之意,但也深知一个仕宦清流人家怎可能子弟娶一个酒楼里的娼妓,那你,是想让我将这正室... 不是!丁绍德打断,我与三娘只是知己。 赵静姝皱起眉头看着她,突然想笑自己,顾氏是她的知己还是别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宫中,内外诸司凡是参与了送嫁与备置了婚礼的内侍以及宫女都受到了皇帝的赏赐,今日一大早后廷的大殿内就摆好了宴席。 公主驸马进宫谢恩,算是家宴,但比以往要热闹些。如今宫内成年未嫁的公主皆已经嫁出去了,了却了赵恒几桩心事,也让他不用再日日操心留意,拿捏不准。 杜贵妃拉着赵静姝坐着,赵宛如坐在皇后身旁,两位驸马并坐在一起。 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与你会成为连襟。 李少怀笑了笑,看了一眼与杜氏说话的赵静姝,志冲是个好姑娘,只是心思单纯了些,交给你我算是放心的。 交给我...丁绍德凝视着赵静姝,又看回李少怀,百感交集,心中苦涩不知言,笑脸道:那就谢姐夫信任了。 看着女儿的气色,今日一大早驸马府的内侍就带着册子回了宫中禀报,家宴上众多人在,刘娥还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拍了拍赵宛如的手背,果真是,嫁出去的闺女,心就回不来了。 母亲~赵宛如侧过头。 杜氏拉着女儿,瞧着一旁的女婿,干干净净之人,越瞧越顺眼,眯眼笑道:想来你是十分满意了? 赵静姝点头。 仕宦家后宅之大,持掌中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丁家是大族,族中人众多,光他们一脉便有兄弟四人,杜氏提醒着她。 赵静姝扭扭捏捏道:这个,我不愿管,就交给府上管事的人了,再说她们家这么多人... 糊涂,你是官家之女,日后家中主母只能是你,后宅中事也当由你做主。 哦,知道了。什么主母,什么当家,赵静姝完全没有心思,又不想一直理论下去,于是先应承下来。 垂拱殿外,外廷的大臣们依照身份排成一列,李神福将事宜安排妥当后从垂拱殿入内通报。 赵恒正与两位姑娘说家常,周怀政上前俯身,小声道:官家,大臣们都到了。 好,让他们进来。 同平章事王旦着紫色公服手持笏板进来,躬身,眯着老眼祝贺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福履将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老臣恭贺二位公主与驸马金玉满堂。 按惯例,宗室皇子公主嫁娶进宫谢恩的宴上,外廷大臣都要按照官职大小依次上表致贺,致贺完后能得到皇帝的赏赐,当然赏赐多少全凭皇帝的高兴。 宰相是百官之首,对于王旦的这般恭敬,赵恒很是满意,赏金五十两。 谢陛下。 宰相之后是枢密院长官,枢密使未设,主管官员为知枢密院事,称知院,副官为同知院。接着是三司使,参知政事丁谓为三驸马的生父,虽升行辈分,但是仍然驸马的族亲,也在贺词之列,不过赏赐却是多一些的。 后来入殿的一些高官所上致辞皆差不多。 赏银一百两。 周怀政捧着高官名册呼道:殿前都指挥使入殿贺词。 紫色公服,玉带上挂着金鱼袋,这一身穿在持笏板进来的人身上让人看的竟没有一点违和,而且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气质俱佳,倒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骄子。 丁绍文作为驸马丁绍德的长兄,即是外男也是外廷大臣。 殿内两旁恭敬候着的宫人与内侍们望着丁绍文,又偷偷瞄着惠宁公主身旁的驸马,心中暗暗比较。 论人品,性子,他们都是温和有礼之人。 凭样貌,有人认为公主眼光好。 也有人替公主可惜,放着这样一个军功显赫的天之骄子不要,却嫁了一个没有家世的白脸少年。 在大臣入殿贺词前,两位公主就随驸马坐在一起了,周怀政宣召的时候,赵宛如特意挪近了些。 在沈家马场上闹了一出后,李少怀暗自与他较量,知道了其背后的阴险后更是厌恶,又想到曾经还说过贺喜成早日为驸马的话皱下了眉头,准备将杯中的酒饮下泄气。 赵宛如拦着她,将她手中的酒拿走,柔声道:别气了,现在驸马是你,不是他,我的人和心都给你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吗? 李少怀将手反搭上,点头温柔道:好。 这一幕无心,恰好被有心之人看见,丁绍文虽心有不耻,但脸色仍如常,行礼之后笑脸道:公主与驸马举案齐眉,真是羡煞旁人了。 臣的贺词只有四字。丁绍文面色温和,凤凰于飞。 对于故弄玄虚卖弄,赵恒阴沉着一张脸,卿,是在怪朕,没有把惠宁许给你吗? 琼林宴天子言一年之期,可一年之期未满就食言,但圣旨已下,彼时琼林宴之事谁又敢再提。 丁绍文被误解,不知是皇帝是真误解还是故意曲解吓唬,贺词的人心惊的单手握着笏板跪下。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殿帅想说得贺词可是这个?李少怀起身从中解围,朝他勾起笑后转身朝赵恒拱手道:王朝贤士只供君子驱使,只听君子命令,此为先秦《诗经大雅卷阿》中的一句,以喻夫妻恩爱婚姻美满如凤凰于飞。 再次朝丁绍文浅笑,殿帅真是有心。 李少怀的意思是,丁绍文说的是先秦颂歌,既赞扬了天子之功,更有祝福之意。 听得解释的赵恒将脸上阴沉散去,大笑了起来,此词妙哉,卿好文采,来人。但是心中却起了对丁绍文的猜忌。 在。周怀政上前一步。 将朕书房中昨夜的画拿来赏他。 皇帝的赏,可比给先前那几位宰执的赏赐都要重。 究竟是说词人妙,还是解词人厉害,趴于地上的人双手持笏板,抬头凝视了李少怀一眼,旋即叩首,臣,谢主隆恩。 外廷的高官一一入殿贺词完后,赐宴于外殿,乐队奏乐,教坊献舞,从早一直到昏时,宴会的歌舞持续了一整日。 驸马,请喝茶。杜贵妃的内侍女官端来一杯凉好了的下火茶。 丁绍德微点头,多谢。 钦明殿寝宫内室,杜氏支开宫人拉着女儿说话。 母亲,什么话是宴会上不能会的,非要到这寝宫来? 府上一切可安好? 安好啊,还能有什么不安好的吗?她剥着一个橘子,将一小瓣送到嘴里,轻轻一咬,这冰窖里藏的橘子就是酸! 我是问你,他...不似东京街头那般的传的吧? 说起这个赵静姝就来气,东京的传言尽是吃人的,死人都能给说活,莫说她根本就不是那种纨绔,就连很多东西都...她连说都说不下去了。 听到女儿的怒言,杜氏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不过她体弱倒是真的。赵静姝忧心道。 杜氏笑了笑,读书人嘛,身体弱些也正常,将来不至于能欺负到你头上,回头我让翰林医官院派几个太医过,给他调理调理身子。 赵静姝愣道:调理身子? 你本就身子不好。坤宁殿中刘娥担忧的望着脸色有些失常的赵宛如,你怎也任由他胡来。 长得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狼,竟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母女闺房中的话让赵宛如涨红着脸,抵死缠绵是为那般,不正是自己要求的吗,遂替李少怀喊着冤,此事不怨她...都是女儿高兴过了头,现下母亲不用担心了。 今夜你们就留在大内吧,明日再回去,我一会儿喊张则茂来替你瞧瞧。刘娥端着走了两步回首道:他自个儿也是个懂医之人... 母亲~ 好说歹说才赵宛如才说通了母亲得以从坤宁殿出来。 秋画,你替我把宣召使唤来。 是。 不一会儿后李神福到了坤宁殿院中,他是负责通知各大宫殿内嫔妃赴宴的内侍。 今日宴上赵宛如没有见到宸妃,于是先想到了宣召的李神福。 宸妃娘子身子抱恙,所以今日就请了辞。李神福恭敬道。 她挥了挥手,喃喃自语的思索着,究竟是身体抱恙还是不愿见故人... 扫视了一眼只有几个宫人在清扫落叶的庭院,唤道:阿柔,驸马呢? 驸马刚刚...小柔回头看着四周,哎,刚刚还在的呢? 殿下,方才老奴看见驸马朝柔仪殿去了。走了几步的李神福听见了公主的喊话后又倒回去恭敬的递了句话。 柔仪殿后是移清殿,心中记着地图,黑色的靴子踏在石子路上,路上碰见宫人见着她腰间的玉带也都只是侧身行礼并不言语。 李驸马,我果真是低估了你。 外朝大臣不得随意入后廷,而丁绍文作为殿前司长官却是有特例,李少怀迎面勾起嘴角笑了笑,下官也看错了殿帅呢。 笑容越发的狡诈,一改往日温柔,厉眼道:殿帅的阴险,可真是与我那势力的二师姐般配极了。 令丁绍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向温厚的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同时也让他深思极恐,莫不她也是极善于伪装之人,于是回笑,娘子她有你这种师弟,他摇着头,真是可悲! 冷眼相对的人终于离去,李少怀轻吐一口气,心道:你一心要嫁的夫君竟然是这般...最后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抬头望着前面的荒芜处,泛着含光的眸子,元贞啊,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真是愧有及,爱极及。 丁绍文的伪装,李少怀几次生死不知,最后还是在沈家马场上看出了一些。 黑色白底的靴子嵌入草地,踩出了几个浅浅的压痕,黑靴的白底沾了青绿,踏上石阶,一眼望去,幽静的庭院内种满了梅树。 她记得,长春观后山满园的桃树中,也有一株梅树。 梅树下,妇人正在修剪枝干。 请问...她才吐了两个字,俯身的妇人就闻声将头转过,于是没有了后话,因为她找到了想找的人。 移清殿数年不曾来过男子,少年是独一个。 师叔...和画像上的人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妇人的眼里如大海一般宽广,但不汹涌。里面只有安宁与祥和。 是...惠宁带你来的? 李少怀摇头,是我自己来的。 李舒不去问她她为何会知道自己在这座殿内,只是睁着眼睛静静的凝视着,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到你师父的膝处,如今你都... 师父她...很想师叔。 虽已还俗,但心仍在山门。 李舒言半的唇微颤,闭上眼,沉道: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师父什么也没有说。沈秀安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十几年来只字不提从前之事,师父虽未说什么,但是我能猜出来。那夜夜以泪洗面,夜夜伤怀岂能不被人察觉。 这究竟是孽,还是注定,困苦的不仅是失去之人,更有逃避之人,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还提它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