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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竟像真有这回事,余蘅只怕他是受了南齐那位胖王爷的蛊惑,还是想见他一面,总要劝上一句,来日他真的吃仙丹吃得傻了死了,他也能心安,未料得刚进宫门,便被花偈堵着,只能去了慈尧宫。 太后这些年的花样也没有翻新,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句身体欠安,吃不下饭。 要余蘅说,吃不下饭就喝点粥,就点开胃的小黄瓜,何至于满屋子婢女全跪着哀哀戚戚,倒不似没胃口,而是没命了。 余蘅单膝跪在太后床前,想起进院子时,一个小宫女因为哭不出来所以狠命掐大腿的模样,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涌上心头,他被虚伪的哭声围绕,站在金玉满堂的慈尧宫中,也像站在粪坑里,再没有比这些哭声更肮脏的东西了。 奇怪,他这么多年来,说过的违心之言,流过的违心之泪,乃至于违心之举并不比任何人少,如今却惺惺作态起来,要指摘这些辛苦挣扎的小宫女表里不一。 说到底,他只是厌倦了。 太后对他说,人这一生,并不能随心所欲,哪怕是皇上,哪怕是皇后,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余蘅沉默地听着,觉得肩上压着千斤重的石头,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每一句能在此时说出口的话,都虚伪至极。 后来,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抬头看着万里晴空。 忽然喃喃自语:“现在想想,我这一生,还真是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 余蘅站在幽深的宫道中,忽然想到那日,江宛负手站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对他说,这皇城外也有海阔天空。 她眼中无限憧憬。 真的有吗? 若她见了所谓的天高海阔,会不会最终只有失望,会不会后悔自己做了这样一场妄梦? 什么海阔天空,人怎么可以为这样的事情抛下一切? 人怎么可以真正随心所欲,什么都不在乎? 人…… 为什么不能? 余蘅的眼睛被耀眼的太阳灼得泪光一闪。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转身,在宫道上疾奔起来。 自五岁后,他就没有这样在皇宫里跑过了。 当年,秦嬷嬷将他的肩膀握得生疼——这是肃穆庄重的地方,若让他肆意奔跑,便失了皇家威严。 去他的狗屁皇家威严。 他今日偏要脚踩肃穆,踢开庄重。 他要跑,他要摆脱这一切。 他迎着风,迎着太阳。 终于,他到了。 宇清殿前六部官员来来往往,余蘅却没有停下整理衣服和头发,天家的帽子太沉,他戴了这么多年,实在戴不住了。 也许太后是对的,就算他做了二十年簪缨世家长孙氏的儿子,到底还是从戏班子三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骨子里就受不了这些拘束。 他风一样卷进宇清殿中,挺直脊梁站到承平帝面前。 他笑意真挚,洒脱道:“陛下,臣请为公主送嫁。” 承平帝与正在议事的官员们都满面惊容。 尤其是承平帝,看到余蘅衣衫不整,发冠歪斜的模样,简直眼前一黑。 不过他养气功夫好,十分不悦也只化作一份纵容:“怎么这样就来了,小心朕治你一个殿前失仪之罪。” “急着为陛下分忧,我也就顾不上这许多了,陛下,我想为福玉公主送嫁,真心实意,绝不是诳言。” 承平帝虽想他去,此时见他骤然改了主意,难免有些不放心。 承平帝:“怎么忽然提起此事?” 余蘅爽朗笑道:“听说南齐多美人,臣弟想去见识一番。” “荒唐!”承平帝下意识道。 但转瞬间,承平帝就想明白了利害得失。 于是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叫诸位卿家看笑话了。” 众卿皆口称不敢。 承平帝才沉着脸看向余蘅:“既然你有此意,朕便允你一回,然事关国体,你若是敢在途中闹出什么荒唐事,朕绝不会姑息。” “领命。”余蘅说完,又风一样走了。 承平帝沉吟良久,还是想不透余蘅之前抵死不从,为何今日改了主意。 便有那消息灵通的内侍附耳低语。 承平帝才释然一笑。 原是被母后叫去教训了,怪不得…… 承平帝一抬手:“继续吧……” 在座诸官皆听出了承平帝话音里的一点愉悦,于是使出几个会意的眼色,态度也各有放松。 余蘅出了王府,便去了郑国夫人府。 他衣袍带风,竟能看出些许高兴来。 阿柔对他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这一次,余蘅却主动走到她面前。 “阿柔……”余蘅蹲着道,“给她写信吧。” 阿柔猛地抬起头:“给谁写信?” “给江宛写信吧,她会收到的。” “你找到她了!”阿柔又惊又喜,立刻甩飞了笔,跳起来。 余蘅点头…… “我还从来没有给人写过信呢。”阿柔喃喃道。 余蘅眼中满是鼓励的笑意:“试试看吧,反正你写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好的。” 不知为什么,如果明白提了江宛的名字就会让人有些害羞似的,他们并肩坐在台阶上,却都只用「她」来代替,但是又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