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页
是啊,我就是个了不起的人。 不仅胜过天下女子,还力压群雄,锦绣文章天下知。 她那时是多么得意啊,当众揭破自己的女子身份,还大放厥词,倒是天下男儿尽不如,娥英如今称状元。 古今狂生,不外如是。 而等待她的,却是一场噩梦。 她被夺走功名,被逐出家门,被天下人唾骂,被人套了麻袋毒打,被逼得沿街乞讨,甚至被一群乞丐拖进破庙里行龌龊之事,那段日子,她活得比野狗还不如,就在险些命丧黄泉之时,殿下派人救了她。 她心里明白,若殿下想出手,早在她被赶出皇宫时,便可以招揽她,可殿下没有。 因为殿下就是要她尝尽屈辱,要她生不如死,要她知道天下人除了她安阳大长公主以外,没有人会接纳她,没有人会允许她活得像个人。 这样,她才甘心做殿下跟前一条听话的狗。 曾子佳早就死了。 也许在她发现治国方略写得再好,但只要是个女人,就注定被打落地狱时,她就死了。 那么老天爷应该让她更早去死,在她被堂兄奚落女人读书无用,决意换上男装,非要争这一口气的时候,她就应该去死了。 可她没有,所以时至今日,她依旧没有屈服。 所以江宛才说,她是个了不起的人。 曾子佳抛弃了姓氏和名字,却还是脊梁笔直地站着,俯仰无愧。 如果她比男人强,就要被摧毁,那么她要自己永远不低头。 多年过去,史音以为自己早已将这点仅剩的傲气藏在了心底,没想到竟然被江宛一眼看了出来。 江宛轻声道:“那会是新的天地,可安阳大长公主似乎不想要那样的天地。” 史音沉默片刻,慢慢叹了口气。 史音是崇拜安阳的,所以她知道殿下的心气已经散了,似乎并不单为某个男人或某件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殿下已然看破红尘,权位之争对殿下来说只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殿下倦了。 殿下也老了。 史音:“夫人,其实你很像年轻时的殿下。” 江宛:“我且把这当作恭维了。” 史音:“是真的,你说为不公愤怒的时候,殿下大约也会觉得你像她。” 江宛:“或许,你我和安阳大长公主都有相像的地方。” 史音:“因为不服。” 江宛道:“因为不服。” “也许未来,你可以做成我和殿下都没有做成的事。”史音认真说,“因为你很坚定,或者说,你很确信,而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天下都信那一套道理,也许我真的只是个投错胎的男人,也许女人就是不行,我若问你,你会怎么答。” “当然不是!” “是了,所以你要继续往前走,不单是为你自己,也当是为了我,为了殿下,为了所有女子。” “可是安阳说我是做不到的。” 江宛的脸苍白瘦削,被狐裘绒边拥着,看起来柔弱极了。 江宛在安阳大长公主面前说的那番话,的确十分稚嫩,让人不禁想问她——小姑娘,这人间的残酷,你才见识过几分啊? 可无所畏惧的赤子之心比什么都可贵。 史音:“若是没法从上至下,也许可以试着从下至上。” 江宛不解…… 史音朝她一笑,转而道:“听说夫人痊愈,大长公主邀您一道用晚膳。” 江宛颔首…… “夫人身体不适,先歇个午觉吧,我先告辞了。”史音起身行礼。 江宛下榻还礼。 江宛不知道余蘅今天来拜访安阳大长公主,却有个意想不到的人不光知道此事,还清楚余蘅所求。 “沈平侯……” 夕阳余晖在天际揉出一层薄薄的橘光,天色将暗未暗,沈望迎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站着,瞳孔映出浅琥珀色,神色颇决绝。 “昭王殿下,今日应是无功而返吧。” 他站在官道正中央,若不理他,便只能从他身上轧过去。 沈望此人并非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敢拦车,便是有计。 余蘅道:“上马车谈吧。” 沈望上了马车,在余蘅对面坐下,竟也不着急开口了。 余蘅:“你知道我去了小青山。” “自从我知道郑国夫人留在了小青山,便一直派人留意殿下动向,今日也是特意在此处等着殿下。” 余蘅:“安阳大长公主让我等。” “殿下这样聪明的人,想来应该已经知道大长公主的用意。”沈望道,“她四处递刀,自己却置身事外。” 余蘅不动声色,心中却感叹沈望竟将乱局一语道破。 安阳大长公主若真是个尽心竭力的主谋,江宛恐怕早就死了,北戎南下,南齐北上,这天下应该已经乱得不能看了。 所以安阳并没有事事关心,而是把权力分散下去,让下属自己做主。一个覆天会却好像有无数个目的,有时候甚至有自相矛盾之嫌。 余蘅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九十六章 观星 沈望道:“据我猜测,大约是想证明什么吧。” 话已至此,说得更白就太露骨了。 余蘅道:“我不在乎她的目的,我只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