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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宛捂着肚子:“我没吃饱。” 朱羡:“……” “跑了?”安阳问。 将江宛和朱羡的对话听了个囫囵的史音道:“说活不过今夜,要回去吃两块白玉蜜奶糕压压惊。” “那我的肚量也太小了。”安阳仿佛被逗笑了,“她也只有这点出息了。” 史音:“殿下,不必将江宛的话放在心上,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你就这么喜欢她,怕我断了她的白玉蜜奶糕?” 安阳难得开了个玩笑。 史音笑道:“不知者不畏。” 安阳没有再说话。 她面容仍说不上苍老,眼里却实在透出股暮气。 史音仍记得,十五年前策划这场报复时,安阳眼中野心勃勃的光芒。 所以安阳一问她「可愿与我同行」,她就立刻答应了。 她知道安阳能让天下震动。 可渐渐的,安阳就不再关心戏台上在唱什么戏了。 也许江宛说得对,殿下骨子里仍是「愿得此身长报国」。 厌世也好,灭世也罢,或许只是因为终于发现力有不逮,没法救世。 安阳起身,走到窗前:“明日是个好日子,恐怕有大事发生了。” 史音收拾江宛扔在桌上的信纸:“殿下,这信……” “烧了吧……” 安阳终究还是没看信一眼,终究还是怨怪席忘馁没有站在她这一边。 但席忘馁也许也早就料到了,才把这封信给了江宛,而江宛也没有辜负他的期盼,直接用嘴把他的心意说得明明白白。 至少让安阳知道,世上并非无人爱她,席忘馁就很爱她,爱她爱到为她去死。 对于席忘馁来说,起初爱她,是希望她一切顺意,后来爱她,是为了她能不后悔。 她知道或不知道,此生能为她做一回痴情种,已然值得了。 “你真的要死了吗?”牧仁问。 孩子的天真永远这么伤人。 席先生点了点头,侧过脸朝痰盂里咳出一口血。 回阗的大巫医正摇着铃铛在他床边跳祝舞,向神明乞求,延长他的寿命。 浓郁的药草味道和色彩奇异的烟雾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席先生被呛得咳嗽一声,不太确定巫医到底是不是想让他死得更快些,毕竟在回阗,人们警惕北戎人,也同样警惕汉人。 尽管他一直以帮助者的身份出现,但非其族类,总是要受一些排斥。 牧仁在他床边坐了很久,这也是巫医要求的,要亲人待在离病人最近的地方,神明才会降下恩惠。 可他在这里无亲无故,最亲近的也就是勉强算他学生的牧仁了。 牧仁表现得太淡定,让席先生早先准备的台词都用不上。 总不好劝牧仁不要悲伤,毕竟牧仁没有一滴眼泪。 可巫医整整跳了半个时辰后,席先生发现牧仁还是坐着,姿势根本换过。 瞧,他事先准备的那番安慰人的话,总算可以说了。 就在张口之际,牧仁似乎猜到他的打算,忽然问:“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毒入脏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痛,却仿佛也没有听见这句话时痛。 好像也就是这个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死了。 明明每日都在算着撒手人寰的日子,真到了要告别的时刻,却没有想象中潇洒。 他是有遗憾的,他当然是有遗憾的。 他遗憾不能再吃一次家乡的刘记香煎五丝肠,也遗憾十年不曾回家探望席家的养父母,他遗憾不曾还钱给在寒冬腊月送了一碗面给他的婆婆,也遗憾不曾看尽这世上风光,他遗憾没能亲口告诉安阳他的心意,也遗憾他和安阳相处的日子太少。 他实在有太多遗憾了。 但这种遗憾,都是因为他实在太喜欢安阳了。 为了安阳,他心甘情愿。 可若是说没有,难免辜负了牧仁问这句话。 “不算遗憾,但我的确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 “将我火化,把我的遗骨送回大梁。” “埋在哪儿?” “交给江宛,她会明白的。” 巫医的歌声还在继续,那是一种奇妙的吟唱声,像在诉说一个故事,席先生会说回阗语。 但这无疑是更古老的某种语言,或者是只有巫才能掌握的语言,他听不懂。 铃声空灵,歌声浑厚,席先生听着听着,眼睛就渐渐闭上了。 疼痛暂时离去,这是席先生多日来第一次毫无痛苦地入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停止,牧仁站起来,看向大巫医。 巫医带着草叶编织面具,仰着头,似乎在聆听神的旨意。 牧仁耐心地等待着,巫医看着他,摇了摇头。 “春天就要来了……”巫医说,“有些人看不见春天了。” 今夜,在美梦后,席先生吐血不止。 牧仁又问了一遍,他是否还有遗憾。 席先生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张着嘴,艰难道:“勿忘盟约。” 牧仁握住他的手:“你放心……” 这时,千里之外的小青山中,鬼使神差般,江宛打了个哆嗦,莫名想起席先生。 今日一番对话后,江宛深觉得安阳这人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无论席先生的本意是不是为了她。在她看来,只要违逆,就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