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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回信 第20节

    于是一低头。

    还没来得及安慰自己,眼泪就又往下掉。

    甚至她拿手背擦,擦了还是不停掉。

    这么个狼狈至极的样子。

    她站在原地半天,却突然的,反而自己笑出声来:

    想起很多年前做“拼命三娘”,做旁人眼里不会哭的冷漠姑娘时,其实泪点极高。

    可是又该怎么办?被人知道了、笑她也没办法。毕竟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不能碰的地方。

    而解凛就是她心里那个不能碰的地方——

    她笑着深呼吸。

    想继续往前走。

    “……哎。”

    突然间,却有人在身后叫住她。

    迟雪认出那个声音。

    只一瞬间,脚步已下意识顿住。但她也只是僵硬地站着,没有回头。

    原以为对方只是随口一声。叫她,或者叫路边的野猫小狗也没有区别。

    然而脚步声逐渐靠近,那个人真的走近。

    离她甚至只有半步或一步远。

    “……”

    她不说话,手指倔强地紧攥着。

    唯有呼吸声是无可控的从心。

    突然便乱了节奏。

    *

    仿佛还是许多年前。

    也是这样的夜,也是如此长街,同样的两人。

    她一个人闷头往前走,不回头。

    那次也是他追上她,温度异常发烫的手指,轻而郑重地捧住她的脸。

    就这样看了好久好久。

    她闻到他的身上有陌生的酒香,盖住熟悉的皂角香气。

    问他是不是喝醉,他却不说话。

    只伸出手,默默取下她脸上那副笨重的瓶盖眼镜。

    而后他低下头。

    轻轻吻了她颤抖的眼睫。

    “小老师,”他说,“我会记住你的脸。”

    第13章 (含入v通知)他的脊梁仿佛在……

    然而于那年十九岁的迟雪而言。

    却其实很难分辨,这究竟是郑重其事的告白,又或只是醉后的胡言而已。

    因说完这句话,他的脑袋便软软垂倒在她颈窝。

    大雪纷落,他们两人的头发上、袄面上都尽是白雪。场面犹如有情人雪中告别,不少路人纷纷侧目。

    她却来不及羞怯或避让。只因怕他跌倒,手足无措而又努力地将他抱紧。

    之后半拖半拽,又硬是生生地、将这远高过她一大截的高个儿送回了家。

    那天又正好是正月十五,高三寒假的最后倒计时。

    瑞雪兆丰年,又逢好时节,本该是个十足的喜庆日子。

    可解凛却无来由地失踪了一天。

    她联系不上他,又想起昨天开始他的情绪似乎就不对劲,到底放心不下,只能无头苍蝇般出去到处找。

    从学校找到常去的公园,又从公园问到附近的网吧和小店。最后,是在小区附近一家家的问,一户户店家去找,找到傍晚快入夜,才在一个破公园的电话亭旁边,找到了醉得人事不知的解凛。

    几乎把她气走、又闹脾气耍酒疯把她哄好的解凛。

    她的责任就是把他带回家。也的确这样做了。

    好不容易把人搬上床,盖好被子。

    她侧耳听他梦呓,却竟又听到极脆弱的喃喃,说着愿意认错和不要走的破碎字句。

    可是她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连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抽出被他攥住的手,转背去厨房,将一碗元宵热了又热,等他醒来。最后甚至等到夜里快十点。

    她正纠结要怎样打电话给迟大宇保平安、顺便找到借口在外头过夜。

    此时,一直放在客厅里的座机却先一步响起。

    电话声如催命的铃。

    她不好接,又不能不接、怕铃声再这么下去把卧室里的解凛吵醒。

    于是,在电话响起第三遍时,终于还是小心翼翼拿起话筒。

    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

    对面的女声已在惊怒中抢过话茬:“解凛!是真的吗?解军真的死了?!”

    “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你不可能不知道!他拿你当亲儿子、他宁可什么都告诉你也不跟我说……你、他,”女人突然哽咽。足顿了许久,才努力平缓呼吸,又以几乎是训斥的语气愤怒质问,“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解军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他们那些人,他们跟我说解军、说解军死得很惨,眼珠子被……还有手脚都……说遗骨会有人处理,要按照解军的遗愿埋在当地,他们只是通知我。我问他们,他们说身后事都不要我插手,可是那是、是我老公啊。”

    迟雪一怔。

    女人却似乎对电话这头的沉默习以为常,又在习以为常后出离愤怒。

    迟雪耳听得话筒里传来东西摔碎的噪声。

    继而是女人的尖叫。

    哀声哭泣。

    到最后,亦只有语无伦次的哭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伴着哭声:“我早就说过了,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是他非要一股脑扑上去,他不听我的劝。现在好了!”

    “别人都说我克夫,可究竟是我克他们,还是我的命不好?!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人物?他逞什么英雄?还有你……”

    女人痛骂道:“野种!畜生!就是你、是你!你克死你的亲爸,又把解军也克死了!是你,你从来不愿意站在我这边,还把我身边的人全都克死了,如果不是生了你,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我就该在你爸嗑疯了跳楼摔死的时候也跟着他一起跳下去,这样就不会有之后的事,就不会——!”

    “够了。”

    话筒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迟雪悚然一惊。

    忽然才反应过来,客厅和卧室的两部座机话筒,声音实是共通的,又下意识捂住自己这边的话筒。

    但偷听的“罪名”当然已经坐实。

    听到电话转瞬被挂断,卧室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她几乎是瞬间站起身来。

    等他缓缓穿过走廊、摁亮一排壁灯,照得客厅犹如白昼。

    她望着解凛,竟又一下忘了要说什么,只是讷讷不言。

    许久,问他要不要吃点元宵。

    *

    黑芝麻的团子滚入沸水,熟透后漂浮起来,捞起放凉。

    过程中,她又悄然把旧的那碗热了热,不舍得浪费,想着他吃新的、她随便试两口旧的就好。

    结果两只碗刚放上餐桌,他又忽然伸手。。

    试了试碗边各自的温度后,把自己面前的碗换到了她跟前。

    “吃吧。”

    他说。

    惨白的脸上带着木然的神情。

    那点浅褐色的小痣似也因此失了生机,枯萎在一瞬之间。

    而他像是没有胃口却强逼着自己往下吃的样子。

    几乎是飞速,很快将一整碗元宵解决。

    迟雪看在眼里,忍不住问要不要再煮一点,或者自己的再分给他一些。便见他忽又伏倒在餐桌上。

    额头抵住手臂,从她的角度看去,只望见后颈绷出的、颤抖的经络。

    “……解凛?”

    她被他吓到。

    当下起身绕到餐桌另一侧,也顾不上矜持或本该有的拘涩,便伸手、几乎强硬地掰过他的脸,去探他额头的温度。果然滚烫。

    窗外大雪纷飞,室内,她的心也如坠冰窖。

    仿佛此刻便是他的厄运季节。

    感冒发烧、噩耗打击、一切都积压在一起。

    “解凛,”她亦只能小心翼翼地、又轻握了握他的手臂,问他,“你不舒服是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