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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回信 第60节

    解凛就站在她前面。

    他的颊边,仔细看,还有一点点粉笔灰的白色痕迹。

    她低下头来,装作很认真地写笔记,但其实也只是在印刷字的公式底下,又原模原样无意义地誊抄一遍而已,她真正认真做的事,只是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的背影。

    在下课铃声敲响之前。

    在下课铃声敲响时。

    在下课铃声敲响之后。

    她都曾无数次地在心里排练过,要去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转头时露出大方的笑容。

    但那些碾磨于唇齿、无从开口的,亏欠于时机的话,许多年来累积到一处。终究只有秋风、阳光、读书声曾见证。从不曾说出口。

    十九岁的迟雪,不善言辞的迟雪,那一年,只是又翻出了她落灰的花朵发圈。

    为两条长长的辫子缀上不谢的花朵——她小心翼翼,无数次走过心上人窗前。

    这个不美满的故事,于是因此而鲜艳了一些。

    第31章 (二更)“我只是以为,你也和……

    这个不美满的故事。

    于是亦得以有机会在几年后,重启于她哽咽的那一句:

    “我是迟雪。”

    迟大宇杵着拐从诊所里追出来,看见眼前的场景,一时也讷讷失了声音。

    想上前去,又总觉得格格不入。

    只能呆站在马路这头,看对面究竟是何发展。

    而解凛沉默着被迟雪抱住,亦都许久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放任她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倾泻情绪,任由她的眼泪沾湿他的外套。

    甚至都不曾转过身来。

    一直到她的啜泣由崩溃的颤抖,而后落低,变成逐渐收敛的抽噎声。

    “……迟雪。”

    他才终于像是认输,也像是放弃与她“对峙”,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之后才转身,给了她一个温柔却并不过分亲密的拥抱。

    只可惜拥抱亦不过是一触即离。

    他随即说:“好久不见。”

    又补充:“……但没想到我们住得这么近,还挺巧的。”

    迟雪闻言一怔。

    有些愕然又不知所措的,骤然停了哭声,红着眼圈抬头看他。

    而眼前的人,清楚分明,从眼神到表情,从语气到动作,都不过像是在礼貌安慰一个情绪崩溃的女孩而已。

    甚至连哭泣的借口都为她找好。

    毕竟,“久别重逢”似乎是所有都市男女间久盛不衰的情感窗口。

    迟雪却恍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两耳“嗡嗡”的响:她想象过无数种发生在他们之间、坦承再见的场景,想象过喜怒哀乐每一种情绪,唯独没有想过他是如此的平静。

    理智告诉她,如果不想惨淡收场,现在就不该再追问什么。

    然而心却在唱反调,不听使唤。

    反复叫嚣着不甘心,不放弃。不撞南墙不回头。

    最终情感战胜理智。

    她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

    几乎是咬紧牙关才止住颤抖,又一字一顿地问他:“你,解凛。”

    “除了好久不见。”

    她说。

    “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话?”

    他的态度里却明显写满抗拒和回避。

    于是僵持。

    还是僵持。

    他们一个看似疏离,一个看似温和,却谁都不愿意让步。

    “那天在医院。”

    迟雪只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一点一点地开始复述:“我被周向东推进人工湖,不会游泳、差点淹死。明明是你跳下去救我的,但你什么都没跟我说。看到我出院,你也没有说,你有好多次机会可以跟我说……”

    “可是迟雪。”

    他打断她:“其实不管是谁掉下去,那个情况下,我都不会见死不救。”

    “但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提?”

    “我只是不觉得这需要邀功,”他说,“至少你确实脱离危险了。我只看到好的结果。”

    她被他的平静堵得哑口无言。

    只能用今早看到那张薄荷糖纸努力催眠自己。

    深呼吸。

    又旧事重提:“那昨天我喝醉酒,你为什么愿意照顾我?”

    “你喝醉酒的时候也没有惹什么麻烦,比很多醉鬼都好。”

    他说:“而且,还是那句话,你已经走到了我门口,我不可能眼睁睁看你冻感冒。”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糖?”

    “因为你喝醉酒,你说你要。”

    “那早上的时候你还给我煮粥——”

    “你是客人,”他说,“我不至于那么小气。”

    她如此挖空心思地想要找出他对她种种的好,却每一句每一段都被无情驳回。

    解凛的表情不像作弄,反而带着温和的疏离。

    对待她的无理取闹,他只有耐心,没有爱意。

    她甚至无法从那眼神里找出丁点怜爱的痕迹。

    于是,沉默良久,亦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迟雪说,“一直都,装作不认识我?”

    才刚好些的情绪,瞬间又因为这句话而过载。

    或许这段时间来,她的委屈本也已积攒到一个峰值。

    似乎不哭不行,也根本无法忍住眼泪。

    说完这句话,她看向他,尽管不说话,紧闭着嘴,喉咙口那种微弱的嘶声依旧不停歇地往外冒,好似某种濒死的小动物在挣扎呼吸。

    只消一眨眼。

    每一句话,都伴着豆大的泪珠滚落眼眶。

    “你是早就认出我了,只是装作不认识我,对不对?”

    “……”

    “还是说你根本就忘了我长什么样?可你明明说过,”她说,“你说过要记住我的脸。”

    这么多年来,她每一句话都记得。

    怎么他却全都忘了。

    所以,又是只淡淡看她一眼。

    随即不停留地挪开视线。

    “和你没有‘认出’我的理由一样。”

    他说:“迟雪,我和高中的同学,大部分都断了联系了。理由你应该也多多少少听说过,我只是以为,你也和他们一样。”

    一样什么?

    【还是别和解凛联系了吧,听说他现在有点“那个”。】

    【冷冰冰的像活阎王一样。】

    【大家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都是背地里偷偷讨论好吧。】

    她忽然松开了紧拽他衣袖的手。

    说不出话。

    只用不敢置信,又无法言说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眼底她哭泣的倒影。

    而迟大宇亦终于再看不下去。

    气冲冲过了马路,又一把将女儿拽到身后。

    “好了、好了!”

    他几乎是强忍着愤怒,“不管你们之前认不认识,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的,我女儿都哭成这样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小谢,你不要怪叔叔说你,我们家小雪对你是真的仁至义尽。你这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