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你应该还没听说过‘意大利联合交战军’。” “没有。”莱姆回答斯皮罗。 “意大利联合交战军。一个复杂的名称表示一个简单的概念。还有一个大多数美国人都不知道的真相:意大利和二战时期的同盟国仅仅在交战之初是敌对关系。双方在一九四三年签署了停战协议,早在德国战败之前便结束了彼此之间长期的敌对状态。诚然,有些纳粹军人还在为法西斯效力,但是我们的国王和总理加入了美国人和英国人的行列,一起对抗德国人。这个意大利联合交战军就是意大利的同盟国部队。 “不过,你也许猜到了,战争是复杂、龌龊、肮脏的。一九四三年九月之后,尽管停战协议已经全面生效,我们应该一起战斗,大部分美国士兵仍然无法信任意大利人。我的爷爷是其中一位勇敢的精锐步兵指挥官。可以这么说,这个组织是协助美国第五军攻破伯恩哈德防线的——位于罗马和那不勒斯中间地带。那里的部分法西斯分子防御十分坚固。 “我的爷爷把他的人留在防线后方,靠近圣皮埃特罗。他们从后方发起攻击,并且取得了漂亮的胜利,同时也遭受了重创。但是当美国部队向前推进时,他们发现我爷爷的部队仍然待在防线后方。他们没收到关于这次战斗行动的消息。他们缴械了我爷爷部队余下的三十几个幸存者,对他们进行了围捕。可是他们并没有报告给上级;而且也不听我爷爷的解释,把他们一股脑地扔进了战俘营,和三百个法西斯分子关在一起。”他发出一声冷笑,“你能想象那些意大利人在那里——与他们的‘好邻居们’待在一起,能活多久吗?大约十个小时,一切就都结束了。后来的报告中表示,大多数死者死状都相当凄惨,而我的爷爷也在这批死者之中。那些美国人仅仅听见了那些惨叫声。真相大白之后,第五军团的少校向六名生还者正式道歉。一个少校做出了道歉,不是将军,也不是上校,只是一名少校,他只有二十八岁。 “对此我要多说几句:战争不仅肮脏,而且其结果往往无法预料。当我的外祖父在战俘营去世的时候,我的母亲还是个小女孩,对她的父亲几乎不太了解。可是他的去世还是影响了她的心智。不管怎么说,我的奶奶是坚信如此。她的想法从来都不会错。我母亲后来结婚,然后生下我和我的兄弟,可是在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她就开始出现各种状况,并且越来越糟。抑郁症,然后是躁狂症;又是抑郁症,然后是躁狂症,逐渐远离人群。有时候当她来到学校接我的兄弟和我时,她就开始尖叫;有时是在教堂,她开始失控。于是她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治疗。” “很少有人会了解那些原料指的是导电凝胶……” “那些治疗除了损坏她的短期记忆以外毫无帮助。悲剧始终没有终止。”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在家里,我的兄弟和我时常去探望。她有时候能够认出我们,新型药物治疗帮助她稳定了病情。医生说,这已经是预期中最好的结果了。” “非常抱歉听到这些。” “我能否把这些也怪罪到你的国家头上呢?作为害死她父亲的又一恶果?尽管这么说似乎十分有失公允,但是为了能够让自己释怀,我还是选择了坚持这样的理念。好了,这就是我想说的,所有我必须要说的。” 莱姆点点头,带着些许歉意,尽管他很清楚,这实在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斯皮罗拍了一下大腿,表示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已经结束:“现在,我们在追寻加里·索姆斯一案背后的真相这件事上目标一致。我们手头上还有些什么呢?” “在罗马对约会迷奸药物的分析要尽快取得结果。我们必须弄清楚从他的公寓里找到的药物样本是否与在弗里达体内检测到的是同一种。” “好,我会盯着这个。” “另外,碧翠丝正在对加里住处窗外的泥土样本进行分析。” “好吧。” “不过我还有一个主意。我希望再追加一项分析。埃尔克莱可以告诉碧翠丝怎么做。” “啊,那个林业警员。我差点把他忘了。”斯皮罗朝门口走去,他探出头,大声下着命令。 埃尔克莱走进来,样子十分局促不安。 “你现在尚未被遣散,还没有,埃尔克莱。”斯皮罗瞪着眼睛,“莱姆警监刚刚挽救了你的‘培根’。这是个美国式的表达方式,倒是挺适合一名林业警员的。” 埃尔克莱笑了笑,虽然没能感受到任何幽默。 斯皮罗的脸色变得更加冷酷:“不过如果你胆敢尝试穿越底线……” 是越过底线,莱姆差点就要开口纠正了,不过他决定还是别这么做为好。 “——你的工作也就完蛋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还用挑明吗?当然我不是在说你让萨克斯警探去做所谓阿拉伯语翻译,尽管这明显是个可笑的小把戏。我指的是在卡波迪基诺机场接待中心的那个记者:努齐奥·普拉达。那个家伙向我连珠炮似的提问关于达迪遇害当晚的事——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我……好吧,是的,我跟他比较熟。” “当时你看见我来了之后,没有马上溜掉,而是指点他,让他对我说我邀请美国人来这里协助办案是个英明举措。” 这名警员的双颊变得通红:“我非常抱歉,检察官先生,但是我认为我们能从萨克斯警探的协助中受益;而您,请恕我直言,您看起来是不会允许她插手的。” “欺骗,你的诡计都是为了达到目的,埃尔克莱,于是我也就将计就计,尽管我早就看穿了这个把戏。这是一个好机会,让整个调查保全面子,同时又能允许颇有才能的萨克斯警探直接介入案件调查。但是你的计划——用英语说,真是拙劣。你应该感到难为情,你的行为实在相当愚蠢可笑。” “您为什么这么说,检察官先生?” “难道你就没想过,比起称赞,我很可能会遭到嘲笑吗?——意大利警探邀请了应对连环杀手成功逃离纽约一事负责的警探。” 莱姆和汤姆都笑了。 “感谢上帝,那些媒体也都是一些笨蛋,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种自相矛盾。但是以后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老虎不发威,你就当我是病猫?” “可是,检察官先生,事实是……” “你看起来好像很怕我!” “长官,恕我直言,我认为很多人都很怕您。” “这是为什么?” “您很严酷,大家都知道您时常大声呵斥,甚至会对人们大喊大叫。” “如果有必要的话,很多人,演员和侦探也都会这么做。” “您的书……” “我的书?” 埃尔克莱低头看了看他的口袋——那个镶金边,皮质封面的小册子轮廓清晰可见。 “这又怎么了?” “那个,您知道的。” 他厉声道:“在我要求你给我解释的时候,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长官,您会把那些冒犯过您的人的名字写在那上面——那些你会伺机还击的人。” “我这么做过?” “我是听别人这么说的,是的,我想这是真的。” “好吧,林业警员,告诉我你看见了多少人的名字,那些要被打击的人的名字。”斯皮罗把那个册子递给埃尔克莱,他哆哆嗦嗦地接住。 “我——” “念出来,林业警员,念。” 他颤抖着翻开纸页,莱姆可以看见那上面密密麻麻但是整齐清晰的意大利语,那些文字很小。 埃尔克莱皱着眉。 斯皮罗说:“那个标题,读第一页页首的标题。大声点。” 埃尔克莱读道:“《夏安的女孩》,”他看向莱姆和汤姆,“意思是《夏安的女孩》。” “下面呢?” “第一章。第一章。” “再下面呢,请继续,翻译给莱姆警监听。” 埃尔克莱一时迷惑起来。他歪着头断断续续地一边读,一边翻译道:“在四点二十五分的去往图森的火车上,尚未遭到袭击,贝尔·沃克本应该和她的未婚夫完婚,而她的人生也本应归于沉闷,和她姐妹们的人生一样,和她们母亲的人生一样。” 埃尔克莱抬起头。 斯皮罗说道:“这是我的爱好。我非常喜欢美国牛仔故事,而且读了很多。从我还是个小男孩时就开始了。你知道意大利和美国西部一直都有密切联系。塞尔希奥·里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电影《荒野大镖客》《黄金三镖客》;还有那部杰作,《西部往事》;戴尔西奥·科尔布奇的《姜戈》,捧红了伊朗福·尼禄;当然还要提到那些埃尼奥·莫里康内制作的电影背景音乐,这位配乐大师甚至还给一部昆汀·塔伦蒂诺指导的新片做了配乐。 “我尤其喜欢女性作家写的那些十九世纪的西部小说。你知道她们写过一些最棒的作品吗?” 其实莱姆对此一无所知,而且他也不在意这些,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看来埃尔克莱并没有被记录在检察官的书中。他说道:“真是令人着迷,检察官。” “我也这么觉得。玛丽·福特在一八八三年写过一部关于采矿的巧妙小说。一年后,海伦·亨特·杰克逊写了《雷蒙娜》,相当知名。而最为有趣的一部则是玛拉·埃利斯·瑞安写的《在山里说》;内容涉及很多种族关系的一个奇遇故事。我觉得那是最卓越的一部作品,而且居然是在一百多年前写成的。” 斯皮罗朝埃尔克莱现在念的那本书点点头,然后说道:“我也在尝试写西部小说,于是塑造了那样的人物,贝尔·沃克,来自东部的社会女性,变成一个逃犯猎人。还有,最后,在我未来的作品里,将成为一位检察官。所以,你该明白了,林业警员,你大可不必担心会出现在我的书里;不过,这并不代表如果你的工作出现什么纰漏,不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是的,是的。”年轻警员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纸张上。 斯皮罗把书从他的手中取走。 “但是,求您了,谁是火车袭击者?检察官?野人?还是土匪?” 斯皮罗挥了挥手、变了脸色,于是埃尔克莱马上就闭嘴了。 “现在,我们有两个案子要追查。而且目前莱姆警监想让你安排碧翠丝对加里·索姆斯案再次做分析……这会是什么呢?” 莱姆回答说:“我刚刚又看了一遍证物列表和对案件的描述。于是我觉得最好对在吸烟区找到的酒瓶做个进一步的全面分析。” “这个瓶子已经被检查过约会迷奸药物、瓶身上的指纹和dna信息。” “我知道,不过我希望再检查一下瓶子表面的痕迹和标签。” 斯皮罗对埃尔克莱说:“现在就去做。” “好的,我这就去找碧翠丝做。瓶子现在在哪儿?” “证物柜在大厅那边,她知道的。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莱姆警监?” “林肯,请叫我林肯。没有了,我想目前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斯皮罗看着他:“你怀疑派对上供应的酒水,我倒是对另一个问题产生了兴趣。” “那是什么?” “第三个人。是谁闯入了加里·索姆斯的公寓,这个人蓄意用证据让一个无辜的男人获罪,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强奸犯还是仅仅为了报复索姆斯。” “不错,这的确是可行的理论。” “还有一件事,你知道的,那个闯入者也有可能是索姆斯的朋友伪造有人闯入的样子,希望以此令我们得出现在这样的结论,那就是他可能是被诬陷的……而实际上他就是有罪的。你们美国人是怎么说的来着?——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