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生香 第65节
是啊,还没有在阿娘膝下尽孝,还没有给月牙儿安排门好亲事,还没有给魏叔说声谢谢。 即便以后会疯,她也想把清醒的这段日子过好。 “大伴,我有点冷。” “冷么?” 班烨紧紧抱住女孩,赶忙运功,让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他轻抚着她的柔发,小脸,喃喃道:“现在呢,好些了么。” “嗯。” 庭烟蜷缩住,枕在男人的肩窝,轻笑道:“看,就像以前。我赖住你,缠住你,不让你走。” “是啊,好多年过去了,烟烟都长成大姑娘了,大伴也老了,老了。” “溶溶雨,小庭青烟起。” 庭烟轻声念诗,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眼,不去看令人窒息绝望的黑暗:“那时候,我惧冷,你就让胡媚娘给我做了个厚厚的肚兜,上面绣了杜鹃花,真暖。大伴,你说我们能不能回到以前了。” 终于,轮到班烨无言了。 他在过去的这些日子,曾无数次信誓旦旦地告诉他的烟烟,一定能回到以前。 可如今,听到她如此平淡地问。 他不会说了。 说什么? 说能回去?那是不可能了。 说回不去,他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你以后想做什么?”庭烟轻声问,不禁往他身上凑,贪恋那一点温暖。 班烨沉默。 “我也不知道以后做什么。” 庭烟轻笑了声,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不过的事:“有时候想想,就意难平。我才十七岁,还没有看过巍峨大山,没走过小桥流水,没恋恋红尘,没吃遍大江南北,好遗憾啊。” 班烨轻叹了口气,依旧沉默。 “其实,我很佩服大伴。” “哦?” 班烨终于开口。 “大伴,你的一生太惊心动魄了。” 庭烟莞尔浅笑,她不敢轻易动弹,怕扯动伤口,轻抚着班烨的胸膛,柔声问:“扎疼你了么?” “没事。” “对不起。” 庭烟将悲痛吞下,哽咽不已:“咱们不能再欠魏春山的情了。” “没错,是咱们。” 班烨慢慢抬手,替女孩擦泪。 最后,他索性轻轻吻她的泪,满是疼惜。 “大伴,你这一辈子没白活啊。你教出了唐林,在燕国弄权近十年,杀了燕王,做了皇帝。” 庭烟凄然一笑:“我呢?前半生被囚在桐宫,而今……” 话头一转,庭烟搂住男人的腰:“算了,我认命。” “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舍命救你么?” 庭烟呆住。 又被他看穿了呢。 “你不会救我,是吧。” 庭烟冷笑,背转过身子,面对冰冷的棺材。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只见轻抚着棺材上的翠玉,该怎么办,怎么办。 “烟烟,我的姑娘。” 班烨从后面环住女孩,头埋进她的发里,贪恋她身上的冷香。 “你能不能陪大伴一起葬在这里,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第65章 、一支红艳露凝香 ... 虽然知道, 他一定会说这句话,一定惜命不会救她。 可亲耳听到, 还是有点伤心啊。 算了, 有什么可伤心的,他这一辈子不都是这样么,自私自利,宁肯我负天下人, 休叫天下人负我。 庭烟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默默掉眼泪。 她不想死,过了年才虚岁十七啊。当年偷练心经, 是想活, 想要把阿娘和自己从桐宫和这帮杂碎手里救出去,做过孽, 害过人,如今不仅被心经反噬,又小产,身子虚弱得动都动不了, 只能被班烨摆布, 恨能怎样,不甘怎样,没有以后了, 再也没有了。 “别哭啊。” 班烨用手肘撑着自己起来,从上面环抱住女孩,轻吻去她脸上的泪, 叹道: “你又不和我说话了。经历过赵煜那件事后,你就不愿和我说话,那时候,我碰你哪儿,你就拿簪子划哪儿,我是真怕你这丫头闹起脾气,伤了自己,就再也不敢碰你啦,于是把唐林叫来,让他照顾你。那时候你多生气,肯定在想:‘大伴怎么这么坏,我一辈子不要和他说话了,让他干着急,悔恨去。’是吧?” 庭烟默然。 “若那时候我忏悔,我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步?” 班烨痴痴地看着棺材壁上的青松,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 “是啊,我这种人怎么会忏悔,不可能的。而今,你不仅不愿和我说话了,而且也不会伤害自己来气我,更没有推开我。烟烟啊,大伴不甘心,不认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他先背叛我的,是他先算计我的,我一直是忠义的啊,在燕国这十来年,靠着他这个信仰活下来,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他李元义能当皇帝,卫逢能当皇帝,卫询敢谋反,孤云寄敢谋国,我班烨凭什么不能?” 庭烟冷笑。 你的野心与欲望,注定了这辈子孤家寡人。 不知是小产后身子太虚,还是他身上太暖了。 庭烟感觉晕乎劲儿又上来了,在这黑暗得永无止境的地宫里,大约长眠才是人的最终归宿。 越来越困,后面他的话就慢慢听不清了。 只记得他在说什么,不甘心,只要清醒一刻,就绝不放弃守住他的王位…… 好。 真好。 大约睡了很久很久,头总是晕晕的,半梦半醒间,庭烟看到了很多人。 小时候的御花园,漫天都是山茶花的粉白色花瓣,妈妈还是那么的风华绝代,倚在朱红色的柱子边,朝她招手; 顺着回廊走,看到了父王,他是那么喜欢喝酒,正翻着古籍,想要找一两个绝妙酒方,忽然抬头,笑眯眯地说:囡囡,你来了啊,爹爹等你好久了。 一阵阴风吹过,从假山后面走出个窈窕貌美的女子,是琳琅,她脸色惨白,石榴裙上满是鲜血,哭得凄厉:我的孩子没了,你还给我…… 不多时,曹驸马和卫蛟也出来了,他们身上都是鞭笞的伤痕,血红的眼瞪得老大,踉跄着走来,呜呜咽咽地哭。 庭烟被惊醒,刹那间头上全是冷汗,大口大口地喘息,老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还好只是个梦。 可就在此时,她发现自己的处境比噩梦要更可怕。 她还躺在地宫里的棺材中,一个人。 “大,” 庭烟下意识想要叫那个人。 心里一痛,终究没有喊出来。 她搀扶着棺材沿儿爬出来,身子太虚,跪在石地上久久不能回过神儿。 墓室很黑,只有一盏如豆大的长明灯孤零零地燃烧着,而且还很冷,能钻到骨头里的那种冷,若是她没有练过心经,这种阴冷必定会渗到骨肉里,落下病根。 桌子上摆了几道早已凉了的菜,还有壶酒,换洗的衣裳也放了几套,肚兜、亵裤都有,甚至还有钗環、玉镯等物。 瞧着倒像是女子的闺房,只不过,是阴间的房。 班烨呢? 庭烟端起长明灯,一边倚在石壁上,一边到处找寻。 她起初还担心,地宫里多机关,越走越心惊。 地宫并不大,还未完全建起来,有些机关也只装了大半。墓室里陪葬品不多,不过是些寻常的玉器金银首饰罢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将地宫走遍,根本没有出口,也没有半个人,有的只是泥佣和墙上的人形壁画,这些假人的眼睛从不同方向盯着她,仿佛在冷笑,又仿佛在叹息。 怎么回事,难不成班烨真想她陪他一起死,无法下手杀了她,便把她困在地宫,任她自生自灭? 恶心感忽然袭来,庭烟扶着墙大口呕吐。 愤怒之下,她运功,出掌狠狠击打墓道里的泥佣,指甲抠墙上的壁画。 睡了许久,身子有所恢复,可终究错过了最佳逃生机会。 如果先前在王宫里能有力气,便能用那根簪子刺透班烨这恶贼的心,何至于被困于此。 心里越发急躁烦闷,庭烟握拳,重重砸向墙上的一副女史捧书壁画,谁知这一砸,整个墙忽然发出咕隆的机关响动之声,不多时,一个神秘墓室登时出现,随之,一股腐臭味儿也迎面扑来。 庭烟大喜,顾不上避讳这种对人不好的味道,端着长明灯,进了墓室。 这间墓室很是凌乱,墙壁上有陈年的刀剑砍痕和早看不出颜色的污迹,地上的积土已经没过小腿,隐约能看见,土里横七竖八地有许多人骨头和破烂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