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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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许多话本,自己学着去写,也开了个书铺,亲自费心经营着……说来说去,其实是想要同那些诋毁您的人争一争罢了。” 谢迟并不在乎那些,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正名,可傅瑶却受不了这样的诋毁。 说来是有些幼稚,可若不是真心喜欢,哪会费这个功夫? 谢迟愣了许久。 他那时还曾经因着傅瑶过于关注旁的事情忽略了自己而不悦过,怎么也没料到,原来连这件事都是在为自己费心。 诚然傅瑶未曾讲过,可他若是有心去了解,其实也不难发现。 他早前对傅瑶的心思仿佛还及不上她对自己的十之一二,如今是真难怪人心灰意冷。 “我……”谢迟张了张嘴,却只觉着说话都艰难,缓了会儿后方才又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月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府中的仆从都很喜欢这位夫人,月杉伺候在傅瑶身边,也就更清楚她的好,她对仆从温和宽厚,对谢迟就更是费尽心思。 若真是要细说起来,那可就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 听月杉细细地讲着,谢迟的心情从最初的愕然,到后来的煎熬,神情悲喜莫名。 任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知晓有个讨喜的小姑娘这样尽心尽力地爱自己,也难免会发自内心地高兴。可偏偏他知道得太晚了,就算是想要回报和弥补,都已经没机会了。 为什么从前没有上心些呢? 月杉从没见过谢迟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忍,想要停下,却只听谢迟吩咐道:“你继续说。” 若早前得知,是喜,可如今得知,愧疚这种情绪携卷而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折磨了。 月杉断断续续地讲完,想了想,又到里间的博古架上找了一番,捧了个盒子出来。 那盒子看起来有些熟悉,及至打开后见着里边的泥人之后,谢迟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曾经陪傅瑶看过的。那时候傅瑶曾同他提过,说是这套泥人是自己在江南的时候,排了许久,请那边有名的捏泥人师傅给做的。 “这是奴婢前不久替夫人找旧物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月杉解释了一句。 谢迟看去,发现那套大闹天宫的泥人里,竟混进了个明显不一样的。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随即又怔住了。 那匠人的手艺的确不错,捏得栩栩如生,上的颜色也恰到好处。 所以几乎是在第一眼,谢迟就认出了那是骑马的自己,而后意识到,这就是傅瑶所说的,当年自己蟾宫折桂,从长街上打马而过的情形。 那泥人的确是他少年时的模样,眉眼带笑,意气风发。 可匠人并没见过他,能捏得如此相像,必然是有可供参考的画作。 谢迟试探着问了句:“你见过她有这样的画吗?” 月杉摇了摇头。 谢迟捧着那泥人,细细地看了会儿。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昔年模样,当初傅瑶提起初见的情形时,他也压根没什么头绪,而如今看着这栩栩如生的泥人,旧时的记忆倒是纷纷涌了上来。 谢迟很少会回忆旧时的事,因为大都不怎么愉快,就连那人人称赞的少年时,在他看来也都太软弱无能了些。 自从谢家出事之后,他被发配去西境,就彻底将自己的前半生割裂开。他憎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也就变得愈发冷心冷清,心狠手辣。 可傅瑶就是那时喜欢上他的。 谢迟摩挲着那泥人的眉眼,若有所思。 月杉静静地侍立在一旁,天色已经很晚,她正想劝太傅早些歇息,却听他忽而问了句。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谢迟自嘲道,“从前她对我那样好的时候,我总是不怎么上心,如今人都离开了,我才在这里感伤,想方设法要将人给追回来。” 许多事情是当局者迷,月杉作为一个旁观者,是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两人之间的确是谢迟错了,她心疼傅瑶,可却并不觉着谢迟可笑。 谢太傅对什么都不上心,对自己也一直心狠。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能指望他无师自通去回馈旁人呢? 感情之事本就难说明白,一帆风顺的也少,总是难免会有波折的,兴许一拍两散,兴许殊途同归。 月杉沉默片刻,认真道:“夫人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您错过了她,我只替您觉着可惜。” 第91章 虽双方谁都没声张,知情之人也有意隐瞒,但这事终归是没法长久瞒住的。 渐渐地,消息灵通的大都知道了谢太傅夫妻不知为何起了争执,而傅瑶甚至直接回娘家去了。 而且还不是三五日,仿佛已经有月余。 这听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谢迟可算是恶名在外,不少人都觉着傅瑶在谢家必然是谨小慎微的,谁都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行事。 这若是放在寻常男子身上,怕都未必能忍,可谢太傅这么个心狠手辣的,竟然没做什么。 此事众说纷纭,有猜两人是要和离的,也有猜谢迟压根不在乎懒得理会的。倒是也有好事之人想要打听详情,但谢迟那边自然是不敢问,傅家对此也是三缄其口,最后只得作罢。 傅瑶是一心在家中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中谁也不会拿那些闲话来烦她,姜从宁与长姐则隔三差五会过来陪她,日子过得倒也算是清闲自在。 那日将话说绝之后,谢迟果然就没再上门来了,傅瑶为此松了口气,也开始学着不再去想与他有关的事情。 初时是有些难,时常是不知做着什么事情,脑海中就会突然发现与他在一处时的情形。但渐渐地,也就没那么难了,她自欺欺人似的将旧事都封存了起来,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熬过寒冬之后,后院的垂柳开始抽芽,萌发新绿,天气也不似先前那么冷了。 傅瑶的病情彻底好了起来,颜氏吩咐厨房变着花样地做菜,也终于将她先前瘦的肉给养了回去,圆润了些。她不再一直闷在房中,会到后园去闲逛,逗弄鹦鹉,也开始琢磨着在自己院中移栽侍弄花草。 见她终于从先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傅家人都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而姜从宁三月初再来的时候,邀她一道出门去逛逛。 姜从宁怀胎四月,已有些显怀,傅瑶看着她上车下车的时候都不免担忧,反复提醒着,逛了两家铺子之后便开始问她累不累。 “才不过四个月而已,又不是八九个月走路都费劲的时候。”姜从宁拿了个珠花在傅瑶发上比划了下,笑道,“这个趁你。” 傅瑶的衣裳首饰都在谢家,她自己也从没想过要让人去取,颜氏便默不作声地添了许多新的。她并没什么兴致,听姜从宁说好,便买了下来。 姜从宁见她兴致缺缺,便说道:“你若是不想看这些,咱们就换个旁的地方。” 傅瑶托着腮想了会儿:“去我那书铺看看吧。” 那书铺离这里并不远,她去过好几次,故而很清楚。 当初筹备书铺的时候,傅瑶是费了十分心思的,甚至连其中的装潢都是她拍板定下的,又吩咐掌柜去同秦生在内的几位擅长写话本、戏本的签了契约,张罗着出新话本的事宜…… 傅瑶是想要先借此机会将书铺的名声给推出去,等到时机成熟了,再上自己写的话本。只是上元节出了事后,她便一直在家中缩着,再没管过,也不知先前定的章程进行到了哪一步。 虽说开这书铺的初衷是为了那个人,但不管怎么说,这铺子都是费了她的心血,没道理就这么撇下。 不过傅瑶这次想要过去看看,倒不是准备筹划铺子的生意,她只是单纯觉着在家中过得太无趣,所以想要看看这两个月有没什么可看的新话本,拿回去打发时间罢了。 姜从宁先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但反应过来之后却不由得愣了下。 “怎么了?”傅瑶好奇道,“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不,”姜从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不过是突然想起些旁的事情。你既然想去看看,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好了。” 傅瑶不疑有他,同她一道往外走去。 傅瑶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谁也不会那么不长眼,同她提起谢迟的事情来。可姜从宁的消息却是一向灵通,加之还有范飞白这么一层关系在,所以也就更为了解些。 范飞白曾提起过,说是谢迟偶尔会往书铺去。 姜从宁至今都记得他提起这事的语气,带着些难以置信,还有些唏嘘。 别说是范飞白,姜从宁自己都有些不大敢相信,毕竟谢迟从前可是没这个闲情逸致的,如今突然转了性,其中的缘由也不大难想。 姜从宁知道,傅瑶是不想见谢迟的,也一直在有意回避与他有关的事情。但思来想去她还是没阻拦,毕竟就算是去,也未必会撞上谢迟,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然而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迎面撞上谢迟的时候,傅瑶直接傻了,她压根没想过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见着谢迟。 谢迟也愣了一瞬,目光中有难以置信,也有惊喜,但随即就露出个笑来,温声道:“你的身体可大好了?” 傅瑶还没缓过神来,就又被他这笑给晃了下。 哪怕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未曾主动想过谢迟,但真等到一见面,记忆却还是会霎时纷涌而来。傅瑶对谢迟太熟悉了,清楚地记得他所有模样,高兴的不高兴的,烦躁的不耐烦的…… 但就算是他心情愉悦的时候,也很少会是这个模样。 不再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轻笑,而是要更为真切一些,眉眼间皆是笑意,非要说的话,倒更像是早些年的模样。 旁人兴许分辨不出,可傅瑶对他何其了解,只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别。 “我……”傅瑶结巴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点了点头。 她随后又注意到,谢迟的打扮也与先前有些许不同。 谢迟天生一副好相貌,穿什么都很好看,他本人也从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压根不会在这上面费心神。傅瑶嫁过去之后,渐渐熟悉起来,便开始试着去管他的衣物,但若要他自己来挑的话,却还是以暗色为主。 可今日他穿的却是淡色的锦衣,其上绣着精致的翠竹,墨发以青玉冠束起。 乍一看,倒并不像先前那个位高权重的太傅,而更像是相貌出众气质出尘的世家公子。 傅瑶虽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但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后方才侧身让开,垂眼看向一旁。 谢迟原本的确是要离开的,见着傅瑶之后立时句改了主意,但他并没急着提旧事,而是将早就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前些日子,我看了你的话本。” 傅瑶抬头看了眼,欲言又止,最后小声道:“随你。” 她并没要与谢迟就此探讨的意思,也不怎么在乎他究竟看没看出那话本的深意,又或是怎么想的。 傅瑶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若是谢迟不依不饶地说下去,自己就不要问什么生意的事了,直接回家去。 好在谢迟并没像先前那般步步紧逼,非要她回去不可,只是笑道:“那个故事你还未写完,伸冤伸到一半,将人搁在那里怕是不太好吧?我让人将那些旧稿给你送回去,你若是得了空,将它写完可好?” “不必了,”傅瑶摇了摇头,“我近来并不想写。” 谢迟沉默了一瞬,面色未改,自顾自地笑道:“那真是可惜了。” “我还有旁的事情,就先回去了,”谢迟看出傅瑶的心思来,抢在她之前说出这话,将人给安抚下来,“你慢慢看。” 说完,他果真没有再多留,离开了这书铺。 傅瑶忍不住看了眼,等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才回过头来,对上了姜从宁若有所思的目光。 “谢太傅看起来好像与从前不大一样。”姜从宁陪她走过正堂,往后院去,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