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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96节

    第八十五章 战起

    沈若筠取了颅顶的针,对林君道,“你去叫他们吧,此事宜早不宜迟。”

    林君见她气色不佳,劝道,“小姐再歇会,此事我去与他们说。”

    沈若筠也不逞强,叮嘱他:“你与他们说,庄子咱们可以再建……只要人都在,等战事过去,就还在这里建沈家庄。”

    狄枫补充:“若想装得像,还得放火烧庄。”

    沈若筠也知道,辽人所过之境,都是烧掠一空。沈家庄子里物品倒是收拾了,只是要放火烧自己家园,实在是下不去手。

    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小范围烧吧。”沈若筠道,“若是控制不住火势,反而坏事。”

    沈家庄子占地大,辽人便是放火烧庄,也不能将此地夷为平地。

    “二小姐放心便是。”

    “你与沈力他们商议,愿意烧了的,一户补贴四十两银子;不愿烧的,叫他们破坏一下,一户补贴二十两……等辽兵走了咱们再重建。”

    狄枫问她:“你如何知道辽人不会接管汴京呢?”

    “辽本就地广人稀,耶律璇又刚在上京道的临潢府建都,便是打下了汴京也不会迁来此的。”沈若筠摁了摁额间,“他们攻打汴京,会将汴京的财物扫荡一空。若要叫他们管这里,他手下的人是不是这块料他还不知么?还不如叫大昱人自己管着,每年给辽纳岁币。”

    “所以只要等他们走了,我们还可以在此建沈家庄。”

    沈若筠说着,又叫早园扶自己起身,“你去取地下工事的图纸来。”

    若要在其中生活,还得再改建一番。

    得趁着当下,辽兵还未打来,修改增建。

    沈若筠卧床半日,见无昨日的坠缩感,才放心。孩子若是早产,会比足月的孩子体弱,还是足月再出生好。

    她见院外火光冲天,多处房屋已被烧毁。苍筤见她起身,忙上前扶着她,慢慢踱到外面。

    众人见是沈若筠来了,都举着火把,靠到她身边。

    “二小姐来了。”

    “二小姐可好些了?”

    “二小姐别担心,我们晓得轻重的。”

    “……”

    沈若筠见众人虽是如此说,但烧毁自家房屋,总是于心不忍,与他们讲:“我小时候读《山海经》,觉得这书可吓人了,就去问陆蕴,书里为什么一直在提死呢?遍地都是尸首,什么帝女之尸,舜之尸,祖状之尸,死状极其可怖……”

    “陆蕴与我说,书里的死亡并非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故才有颛顼的鱼妇,盘古的大地。”沈若筠朗声道,“我家先祖沈煁伴太宗皇帝开国,后在汴京城外买下这片地,来安置从战场上退下的亲兵。当时这里只有一片土地,可我们的祖先还是在这里建了房屋马场……先祖如此,我们如何不能?只要大家都活着,我们也能在此地,重建沈家庄。”

    众人连声称是。

    沈若筠寻了沈力,将改过的工事图纸交给他,让他与林君安排改建。虽是去地下工事躲避,但巡逻队还是要有。沈家庄附近只有一些零散农户,也不怎么来往此地。大人仍事生产,孩子们白日都去小院读书。

    熙宁十八年,八月十七,沈府管家林君来汴京府报案,述汴京城外沈家庄被辽兵夜袭,庄户与辽兵鏖战,辽兵放火烧庄,最终同归于尽了。

    沈家庄离汴京城不过半日车程,汴京府人哪肯信,府役跟着林君去了一趟,见堆积成山的焦黑尸首与辽兵器械,这才信了。

    林君领着呆呆木木的蕙哥,忍不住哽咽,“庄里众人与辽兵血战至三更,除了几个被藏起的孩子……都牺牲了。”

    府役觉得此处堆满尸骨,十分阴森,将此事记了档,忙回汴京府去了。

    周沉知道此事时,正与陈晟整肃汴京城内守军。他最想调冀北军来守汴京城,可惜沈听澜卸了兵权后,冀北军就分归各城府充作守军了。

    汴京城里,守军不足两千。周沉对着饷银发放单,陆陆续续捉来五千之数。临时凑在一起的人,连甲胄都嫌重。周沉看着这些躺在祖先功勋上享福的人,很难不怀疑会有阵前脱逃之事。

    周沉正憋闷,安东也忐忑,还是硬着头皮将沈家庄事道出。

    “那些辽兵……真去了沈家庄。”

    周沉记起上次陪沈若筠去庄子的情形,那时下了雪,四下银装素裹,如同世外桃源。

    他闭目缓了缓,才问安东:“你可去看过了?”

    “汴京府的府役去过,说整个庄子都烧没了……不过辽兵的一队人,也都烧死了。”

    周沉静默半晌,“可惜了。”

    两人正说着话,又见安南来报,说是包湛来了,似有急事。

    周沉当下无空见他,却又不得不见。包家与沈家关系极好,沈若筠和离后,还特地去见了艾三娘。多与包家接近,许是能打探到她的消息。

    包湛匆匆而来,拱手与周沉道:“知道澄隠兄忙,本不应前来叨扰,只家中有些急事,不得不来……”

    周沉心下一动:“不知勉之所遇何事?”

    “不瞒澄隠兄,我家母、长兄经营一医馆,前些日子家母在城外照料一病患,中秋才归家。今日听说城外遭了辽兵洗劫,家母家兄便执意要前往城外……我不放心,想与澄隠兄打听一二。”

    周沉耐心地听他讲完,多少有些失望,原以为会有沈若筠消息的。

    “你家人还是不要出城了。”

    包湛不敢置信:“这么说……城里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周沉点头,“辽兵确实烧掠了城外庄户。”

    包湛紧皱双眉,问周沉:“不知澄隠兄可知沈家庄?”

    周沉道:“昨夜正是沈家庄出的事……可惜庄里那些人了,不过也算死得其所。”

    包湛闻言,脸上血色尽失。

    等包湛失魂落魄地离去,周沉与安东道:“你亲自带人去沈家庄一趟……若还有活着的,多给些银子,助他们将庄子重建了,还叫沈家庄。”

    安东问:“若是找不到活着的人呢?”

    “那便记他们是被辽兵所杀,好好安葬了便是。”

    遣走安东,周沉低低一叹,他记得她临走前,还将家里物品都运去沈家庄了,想来也被烧光了。

    沈家庄如此惨烈……她若是知道,又要掉眼泪了吧?

    一想到辽兵竟真舍了汴京,去沈家庄寻沈若筠,周沉便觉阵阵胆寒,也不知她在冀北如何了?到底去了哪个州府?难不成是自真定府北上去了辽国?

    沈家庄被毁也有个好处,可推说她也遇难了,避免辽兵四下寻她。

    林君念着往日与安东有些交情,带他在烧成一片焦土的庄子里逛了圈,又与他道:“小姐之前不许周家的人来,你看完便走吧,银子什么的都不必,我们剩下的人在此慢慢收拾,安顿后事就行。”

    安东回来报给周沉,周沉与他道:“你看看林君缺什么,木材、石料什么的,都送一些……”

    他正说着,又见安东面露为难色,便明白了,沈家的人,都是一般固执。

    又练了十余日兵,可算见这群守兵不嫌甲胄沉了。应天府也再不敢瞒,加急来报,耶律璇的二皇子耶律鸫正领了两万辽军,直奔开封府而来。

    赵殊犯了头疾,第一次不得休息。叫了中书平章事周崇礼、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严贲、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刘章等三省首相及几位参政副相,还有濮王赵殆来福宁殿商议。

    周沉站在福宁殿内执笔,听他们争论是否是要南下避祸。

    他记了几页,便知他们这般争论,是不会有结果的。

    濮王主战,可朝廷当下一无训练有素的军队,二无得用将领;以父亲为首的文官主和,可国库空虚,拿不出令辽人满意的银钱。

    赵殊是个无主见的人,所以今日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

    周沉小声叹气,正待此时,忽见福康殿的女官匆匆而来,在福宁殿外跪地哭号:“太后娘娘仙去了!”

    殿内众人都惊觉意外,刘太后竟在此时薨了。这样一来,赵殊要给太后治丧,少不得停朝几日。

    周沉听到父亲在规劝赵殊:“太后娘娘的丧事不能草草了事,眼下实不宜再起战事,不若派使臣去议和……也好叫太后娘娘安心。”

    濮王听闻太后去世,无心再论,哽咽道,“不管皇兄如何择定,臣弟自请送母后归陵。”

    赵殊满脸疲意,点头道,“眼下时局乱……路上有你护着,也好。”

    听过丧钟,周沉跟着周崇礼回府,“父亲,议和一事……”

    周崇礼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为父太过窝囊,便是辽人兵临城下,还要求和?”

    周沉低头道:“儿子绝无此意。”

    周崇礼喟然,“若兵强马壮,那谁又愿意做个千古挨骂的佞臣,叫后世的子孙唾骂,将大好的山河拱手让人的?旁人不知,你不知汴京守兵底细么?这些兵不过有个样子罢了,若真打起来,必丢盔弃甲,丑态百出。到时候议和才是难于上青天,处理不好,恐有亡国之险……”

    “可辽人……”

    周崇礼拿袖子擦了擦额间汗,“你也别动什么带兵打仗的念头。”

    周沉欲言又止。

    “远的不说……”周崇礼拿沈家劝他,“沈家的教训还摆在眼前呢。”

    周沉:“……”

    周崇礼欲断他此念:“沈家在冀北支撑时,朝廷内外可有人念着他家好?哪年不克扣冀北军月余军粮?沈家还不是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家补上?便是你,不也动过沈家积存粮食的主意么?”

    周沉万想不到父亲会如此说,奇道,“父亲不是不待见沈家么?”

    “女子为官,不合礼法。”周崇礼道,“可若是沈听澜还在,议和一事便只会在战后……你比不上她。”

    周沉诧异至极,呆呆看向父亲。

    周崇礼理了理玉带大澜袍:“打不赢辽人,战后也要赔上一笔,还不如去与辽人谈判……文臣退兵,更是佳话。”

    “可若辽人要得太多,国库拿不出这些银子,又该如何?”

    “银子这物件,总是有的。”周崇礼对此事胸有成竹,“国库没有,但汴京有。”

    第八十六章 失望

    多事之秋,仁慧皇太后的丧仪只能草草了事。

    濮王赵殆携王妃林氏、长子赵蹇、幼子赵铖、长媳柳氏,一道护太后梓宫归陵。

    周季陪着赵玉屏送濮王府的人出城,濮王妃握着两个女儿的手,不愿松开。

    “母妃……”

    赵玉屏见家人悉数离去,顿觉恐慌,眼泪如何也止不住。

    濮王妃拿帕子替她擦了,“都是成了亲的人了,还这般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