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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在里坐了一夜又一日。 玉骨般的手摩挲着粗砺的茶盏,画了三条波纹的酒杯,一只又凶又傲的木麒麟躺在怀里,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他。 陆于渊将手覆在那双眼上,“别看我,恨我。” 他于一片焦黑中缓缓站起身,周身的气势忽地变了,变得沉,变得冷,凤眸再也不见笑意。 在他心里,爱、嫉、恨、苦、酸、执念相交缠杂,化为澎湃的养分,有个压抑到极致的念头开始破土,萌芽,恣意生长。 * 同样一片浓黑里,辛越躺在一张竹床上,外头悬挂三重鲛绡帐,风拂铜铃,隐隐有竹叶清香透进来。 她睁不开眼,却对周旁的事物看得清晰,甚至能看到床上抱着玉枕的自己,这好似不大正常,但哪里不正常,她却又说不出来。 忽然有一道绛红的人影走入帐内,她隐约觉得不对劲,这个颜色很衬他,但却不像他。 可他是谁呢? 不等她将他的脸看清楚。 一只沁凉的手就已经掐在她脖颈,不,是掐在床上躺着的人的脖颈,可冰冷的窒息感传入她的身子。 阴郁声音飘进耳里。 “他对你轻不轻?可我,想撕了你。” …… 惊叫声划破长夜。 在被颈间寒手掐得窒息之前,一只手抚在她后心,一下一下,顺着脊背,将那股郁气惶恐疏散开来。 “不怕,不怕。” 辛越猛然睁开眼睛,弹坐起身,眼泪滚滚而下,没有抽泣,没有嚎啕,就这样压抑地呼吸,平静地流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她一直攥着顾衍的手掌,攥得通红。 顾衍坐在床沿,持着一盏烛火静静看她:“是梦。” 他握了握她的手,到屏风后捏了一块温热的帕子来,将她的脸颊拭干净。 面对面抱着她,像下午时一样,交叠而坐,轻轻摇晃,念着不知名的边关童谣:“风儿吹,马儿肥,八里廊,紫袍归……” 声音沉静,伽南香凝神安定,辛越的脸颊贴在他胸口,蒙昧混沌,呼吸凝塞滞慢,半晌才揪着他的衣角睡着。 这个荒诞的梦境被满颊泪痕一洗而过。 辛越除了记得做了个噩梦,掉了几滴不争气的金珠子,旁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时间一晃而过。 辛越的脑袋一日日地养鱼,顾衍身上的皮外伤悉数好全,连右臂上被弯刀砍出的伤都结了一层硬硬的痂,可长亭却还未回来。 终于,第七日傍晚,辛越靠在钟神楼二楼露台外,见到了一身烟熏火燎,头发丝都烧没了半截的长亭。 此时春光尚好,日头缓缓西沉。 近看繁花覆地,浮翠流丹,远望水绿含苔,春烟十里。 长亭短亭一坐一立,在十丈开外的空地上,短亭手里拿着一把泛金光的锋利物事,正往长亭头上比划。 辛越撑着腮,问身旁的黄灯:“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黄灯表示对他们男暗卫的世界不大理解,不大融得进去。 看到短亭嘴唇几度开合,却听不清晰,辛越喊耳听八方的黄灯给辨一辨声。 黄灯凝神细看,半晌干巴巴道:“短亭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亲母亲在上,今日长亭这头发保不住了,我代您二老动手。’” 话音随着咔嚓咔嚓几声,几绺泛黄卷曲的发丝飘落在地。 与此同时,钟神楼旁的白石道上转过来一个人,白衣翩翩,神形委顿,被旁边一株芳华灿灿的桃树一衬,颓废得真不像是个日啖烧鸡十数只的人。 辛扬的身后跟着一个背着大包袱的小厮,站在楼下朝她招手:“小爷回去了。” 辛越愣了愣,她预备着听辛扬同她掰扯半刻钟,不捞一点伤补、食补、陪聊补,把荷包装得满满当当的,便转身离开,真不像辛小爷的作风。 她对楼下抱剑而立的十七道:“给他叫一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为国负伤的辛少爷送回去。” 辛扬背对她的佝偻身影挺起了些许。 辛越再道:“给他装半车米面粮油,金银珠宝!” 辛扬的头终于直起来了。 辛越沉吟半晌,最后下了一击:“算了,你还是留在听竹院里吧。” 辛扬一扭头,猛地跳起来,拍了一下头顶团团簇簇的桃花枝:“就知道你够意思!你那夫君,只会把小爷往外赶,你这地儿这般大,容小爷住几日怎么的了!” 顾衍从她身后走出来,辛扬猛一拔腿,“小爷今晚回来用饭啊!!” 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去,卷起满地粉蕊层层。 辛越靠在栏杆边上,看天边如絮绵云,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兄弟。 “长亭这模样,那夜的火是他放的罢,虽然在天水楼后头假装失手被擒的是短亭,但谁说潜入天水楼后的只有一个人呢?” 顾衍背靠栏杆,侧头看她一眼:“是。” 看着满地黑黄枯卷的发丝,她啧啧两声:“被追杀了七日才回来啊?” “五日前便回来了,在丘云子那躺了几日才能起身。” 停了一停,她转身侧靠在栏杆,看他:“烧的是一座楼吗?” 顾衍的目光望着屋内:“两座楼。” “竹楼?”一句语调上扬的问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