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页
后来容舒也曾问过顾长晋的,问他觉不觉着许鹂儿死得其所? 那时顾长晋正坐在榻上看书,闻言便从书里抬起眼,淡淡道:许鹂儿不该死。 她问得分明不是许鹂儿该不该死,想不想死,顾长晋那话属实是答非所问。 可容舒明白顾长晋的意思。 许鹂儿才是那个受害的人,不管世人如何看她,也不管她的死能带来什么好处,她都该好好活着。 为自己,为金氏。 马车一个颠簸,那半开的车牖啪嗒一声撞了下。 容舒陡然回神,发现对面那郎君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正头枕椅背,半阖下眼看她。 他本就是修眉俊眼的好相貌,这般垂眼看人时,仿佛还多了点风流之态。 只他那目光委实是太逼人,那点子风流的意态自也荡然无存。 他不是头一回这样看她了,每回他这样看人时,容舒总有种好似自己做了坏事而无所遁形的错觉。 上回在书房,她还曾坦坦荡荡问他为何这般看她。 结果得了句胖了的回复。 是以这一次,她坚决不会再问。因为她非常清楚,这几日盈月天天给她做蒸酥酪,她又长了点肉。 就顾长晋那金精火眼,她实在是不必自取其辱。总归她又没做甚坏事,他看多久,她都问心无悔。 到了驿馆院门,容舒披上斗篷,正准备下车,顾长晋却抬了抬手,示意她别下车。 容舒只好又坐了回去。 男人下了车,在马车外不动声色地站了片刻。 京郊这处驿站是入京前的最后一处驿站,不管是办差归来的京官,还是前来京师面圣的地方官,都会先在这里稍稍整顿仪容。 也因此,这处地儿大多数时候都是人声嘈杂、热闹非凡的,但今日的京郊驿馆却十分安静。 顾长晋看了看常吉,常吉心照不宣地一点头,大步离去。 常吉离开后,他又等了半晌,方上前打开车门,对容舒道:下来吧。 容舒踩着脚凳下车。 二人刚进驿馆,便有驿站的官员上前问询。 顾长晋说明了来意,那官员便拱手道:皇后娘娘原是派了两位宫里的嬷嬷陪许姑娘来驿馆的。但许姑娘说今夜想一个人独处,下官便安排许姑娘独自住在了东院。眼下也不知许姑娘歇了没,顾大人与顾夫人可否先让下官去东院问问? 戚皇后又是开恩允金氏在大慈恩寺停灵,又是派宫嬷一路随行,可见其对许鹂儿的怜惜。 驿站的官员自是不敢掉以轻心,这才提前清了清驿站,把最好的东院腾出来。 顾长晋拱手道了句有劳。 那官员亲自去东院给许鹂儿递话,许鹂儿听见后,吃惊地站起身,道:顾大人是鹂儿的救命恩人,鹂儿怎敢不见? 待那官员一走,她慌忙行至窗边,朝外望了望,目光带着丝惧意。等到廊庑传来驿站官员的说话声与脚步声,方咬咬唇,一狠心将窗牖关了。 容舒跟在顾长晋身后,心里怦怦直跳,莫名有些紧张。 前世许鹂儿便是今夜死的,她也不知晓她这番前来,究竟能不能改变许鹂儿的命运。 若是改不了,三年后,她是不是也逃不了死的命运? 容舒下意识捏了捏斗篷的帽檐。 顾长晋侧眸看她,见这姑娘葱白的指又在捏东西了,微微蹙了蹙眉。 思忖间便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许鹂儿穿着一身麻衣,鬓间簪了一朵白花,冲他们盈盈拜了一礼。 民女见过顾大人,顾夫人。 顾长晋往许鹂儿身后看了一眼,道:拙荆闻知令堂之事,十分伤怀,便想过来驿站宽慰许姑娘几句。顾某便带她来了此处,唐突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许鹂儿忙摆手,民女怎敢见怪?大人与夫人快快进来罢。 驿站的条件称不上好,但东院这屋子显然是特地拾掇过的。 墙角的花瓶上还插着几支白菊,靠窗的高案放着香炉,上头插着几根烧了一半的香,香炉前还摆着几碟新鲜的果子。 容舒觉着怪异。 那香炉对着窗,风一吹,那香灰便要吹得满地都是了。瞧瞧地上那些灰,可不就是被风刮落的么? 正常人又怎会将香案设在窗边? 许姑娘那香炉可是为令堂所设的? 许鹂儿一愣:是,是的。 容舒心里更觉怪异了。 许鹂儿才从义庄归来,明儿金氏便要在大慈恩寺停灵,她何必在此时烧香祭拜呢?还是在驿站这样的地方? 只能说她知晓明儿她去不了大慈恩寺。 又或者说,许鹂儿今晚的确是准备寻死。 可若真的有寻死之意,那便不该见顾长晋与她。他们二人前脚刚来驿站见她,后脚她便自尽。 被有心人一操作,顾长晋不定要挨上几盆脏水。 许鹂儿对顾长晋的感激之情是真真切切的,从她看顾长晋的眼神便知晓了。 她不会有害顾长晋的心。 容舒望着许鹂儿,这姑娘面色惨白,眼眶红肿,显是狠狠哭过一场的。也是,遇到那样惨烈的事,谁能不哭不悲伤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