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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卷《论语》是他离乡时,乡塾的夫子赠予他的,墨香还没散,但是连接的牛皮都快磨烂了。他和故国所有的联系只剩下这个。 他本来可以等到兵役结束,再与诗书为伴,但现在,他只有一卷不成书的《论语》和一个被敌国赐予的氏名。 李德目光在竹简上逡巡到最后终于摸到一丝裂角,那是和老张分道扬镳之后,后者气急不过的结果。老张并没有下死手。 老张大可以杀了他,或者强制把他带走,但是留下是他的选择,老张并不能代替他。最后还是面对他的沉默,老张选择了割袍断义。 想法不一样的两个人注定走不到一条路上。 都是套路。 虽然那回被扮作公子胜,让他十分害怕,但是,能作为公子胜,谁又不愿意呢? 公主目夷有着无上的齐王宠爱,田昌意深得公主目夷宠爱,跟着田昌意就能看到从前的自己绝不会看到的景色,一环扣一环,每一环的衔接都是那么虚无缥缈,都是单向。 李德时常会想,是不是其中某一方的宠爱不复,他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当然。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的得到是理所当然。 而现今他所有的未来与前景都是和田昌意绑在一起的。 眼前的火光被风吹的一黯。 李德手上的《论语》都没来得及收回行囊,馕饼落在沙土里,他立即拔剑,急急忙忙地和众位军士朝着风吹过来的方向奔过去。这里可不是都城脚下,荒郊野外,若有土匪流盗实属正常,而宋地的匪盗又分外声名在外,常是集中行事,他们虽有百余人,也不可掉以轻心。 “有发现什么踪迹么?”到了众人集聚的中心,李德按下心中的慌乱,强行镇定道。 众人沉默了一下。 李德凭借在蓬莱宫中学得的察言观色就判断出了大致情况。 以前总有人说‘赶鸭子上架是强人所难‘,李德是信的,他有过那样的经历。但是现在他不信了。如果这回不能以实际行为赢得尊重,就算他的指挥使大人回来了,他也不会被这些人瞧在眼里,或者说,在他的指挥使大人回来之前,他就要先一步死在这里,他还不能保证,每一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眷顾,每一次他都能逃得性命。 他保持镇定的语气和自若的神情:“怎么了,人数很多么?” “他们有韩国劲弩。”让人感到害怕的事实。 这里是山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在平原,夜色迷人眼,李德的视力并不怎么样,但是抬头,看前方的山谷间隙,制作精良的甲衣依旧是能在昏漠的夕阳下染出片片的绯色。 可是匪盗?! 宋国那些正规的军队似乎都没有那么好的装备吧。他们来这宋地,本来就由着田昌意所说,不着片甲,不带片锋,虽然现下是将回高唐,重整了衣装,也不过一人一马一剑一弓,真跟着这群匪盗硬拼,恐怕都到不了敌人面前,就要被射成筛子了。要是他的指挥使大人在这,肯定是有办法的,不过…… “李不更,您在听么?” 李德回过神来:“嗯。” “他们有韩国劲弩。”一名军士重复了一遍。 李德盘算了一下自到宋地以来所有他所知晓的消息,韩国那些走私贩子卖给宋地叛军都还是短弩,而看现在那些匪盗所持,约是能射六百步,已经是韩国最好的弓/弩了。这类弓/弩,韩国不该轻易售卖给他国。除非这些匪盗,就是韩国人。 还没等李德盘算完,军士一又说了一句话:“不更大人,他们好像不是朝着我们来的。” 这一句话点醒了李德,他才发现,虽然这些‘匪盗’气势汹汹,但马衔枚,大军压境,俱是步履轻缓,沿途硬生生就是一点尘烟也未被卷起。若是他们非是出现在如今的齐国宋地,饶是李德也感觉这支部曲是哪国负责祭祀的仪仗队。 “要惊动他们么?”军士二的语气格外严肃,不管这支部曲来者为何,皆是敌非友,言语间,杀气自然流露。 李德摇头,摇了会儿,他意识到这些个军士根本没看他,他要是不出声,根本就是个活摆设,于是他干咳了声:“先搞清楚他们的身份。” “嗯,那要派谁去侦查?”军士一的语气听不出好坏,就形势来看,还有点赞同的意味,“后面呢,不更大人,还有什么要做的?” 李德实话实说:“指挥使大人还在山里,我们不能让他们经过这里。” “有具体的做法吗?” “我还没想好。”李德开始展露原形。 一名军士很简单明了地给出了建议:“我们这一百多人对上他们完全没有胜算,不如早点回商丘搬救兵,这里离高唐也不算远,去高唐也行,可兵分两路。。” 一堆人正围坐在熄灭的篝火旁商讨接下来行军路线,他们已经放弃掉了硬碰硬的想法,就是不知道如今所在的这个地方究竟是宋地哪处,他们搞不清楚这里距离商丘和高唐,哪个更近一些。 他们没能讨论多久。 侦查路线画到一半,很轻的脚步声像是落在众人的心中,那张在月光下的脸庞,非常,非常,非常的美丽。 就像是,冬日冻在树枝上被日光照过的冰棱那般,折射出令人目眩的明亮,又承载着摇摇欲坠的危险,使人却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