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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和士兵吵了起来,一个说他必须送到医院救治,一个说温铎之有命令,哪怕是死也不能放他离开这里。 他被吵得心烦,不耐地蹙了蹙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他的小动作起了作用,争吵声又小了下去,有人在他脖子上敷了些温热的东西,经流此处的血液仿佛都被温暖,困倦感沿着经络席卷全身,他的思绪越来越沉,最后落回大脑,随着清浅绵长的呼吸起伏。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哥哥”,只是渺远又虚浮的一声,像隔着数不尽的岁月和距离,他却猛地惊醒过来,手指率先动了动,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醒了才算是灵魂归体,双眼发涩,明明睡了那么久,却像是从没合过眼一样。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知是感慨还是遗憾。嗓子干得发疼,呼吸都像是沙砾滚过,又痒又痛。 他起身想倒些水,谁知四肢都软得不听使唤,他才支起身就从床上摔了下去。 巨大的响动惊动了门口守卫的士兵,待看到他狼狈地跌倒后,士兵急匆匆地上前想要扶起他。 他刚想说不用,嗓子却只能发出难听的破碎音节,士兵扶着他在桌边坐下,问:“您要喝水吗?” 他点了点头。 于是一杯水就被倒好放在他面前,还是温热的。 他抬眼打量了下这个年纪不大的士兵,神色里带了些疑问,士兵很有眼色地介绍:“我是协统派来——” “监视”两个字在嘴上打了个转,士兵委婉地换了个说法,“照看您的。” 温十安听出了他不好言说的意思,微微颌首,表达了对他方才照料的感激。 “您睡了两天了,协统吩咐我备着饭,等您醒了吃。”士兵似乎想表达一些他们协统的贴心,但这话对此时浑身酸痛,手腕、头上、脖子上都包着纱布的温十安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消息。 温十安喝了三杯水,嗓子的灼烧感才勉强下去,他开口问:“他呢?” 声音嘶哑,难听得厉害。 士兵并没有对他的声音产生过多的好奇,老老实实地回答:“协统被派去襄阳讨伐逆军了。” “为何,还要打?” 温十安费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引发声带震动,疼痛感更加强烈。 之前温铎之同他提过几次南北战局,南方内部主和派和主战派互相牵扯,几次和政府协商谈判。北洋政府这里也是直系和皖系暗自相斗,冯国璋罢免了段祺瑞国务总理一职,一心求和。 如此一来,主和派占据了上风,按理来说接下来只剩互相夺利的议和阶段,现今却不知为何,再一次开战了。 “13省的督军连续开了两次会,强烈要求讨伐西南,这不打不行,人民意愿嘛,都想早点清除叛军。” 究竟是人民意愿清除叛军,还是政府忌惮民心所向。温十安懒得纠正他,垂眸放下茶杯,结束了这个话题。 士兵并没有接收到他不耐的信号,反而凑近了些打量他。 面前的人有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浅淡的棕色,会给人柔和的错觉。 关于这位温先生的由来,军队里众说纷纭,大多是说他和协统是兄弟,可见着这互相残杀的场面,只让人以为是什么世家仇人。 温十安敛着眸,从士兵的角度,就只能见到他微微耸起的眉尖,细长眼角上挑得张扬,薄唇紧抿,看着有些不近人情——他这副神情其实和温铎之是很像的。 像破旧而未修缮的石像,伤痕斑驳地接受供奉,眉目间是压抑的倨傲,有一种可悲的漂亮。 在他刺伤温铎之仍然能安然无恙地被照料后,士兵们对他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大约也都明白了温铎之对他的不一般,话里话外带了些讨好和不明所以的隐晦意味,特意补充道:“协统才在医院醒过来,伤口还没开始愈合,就奉命下襄阳了。” 温十安没应声,茶杯里荡漾的水纹逐渐平息,他用手摩挲着杯壁,连眼神也没分给士兵一个。 摆明了不想听。 士兵讪讪地自己结束了话题,“那……我去给您催一催饭。” 温十安待坐了好一会,才消化完当前的局势。 一觉起来,大脑运作变得缓慢了许多,连感知都迟钝了起来,他甚至无力调动情绪,正想着再倒一杯水,茶杯却角度怪异地从手里滑落,跌在地上碎成几瓣。 很刺耳的声音。 温十安怔怔地看着指尖发呆,心里翻腾起一种奇怪的感受,形容不上来,更像是预知到尘埃将要落定的怅然感。 好像有什么将要离去。 温铎之不在的日子里,他仍然被限制着一切行动,关于外界的一切,都要士兵偶尔的口述才能知道。 某天忽然传来消息,说温铎之受了重伤,北洋军兵败襄阳。 来汇报的士兵开着门,有几人偷偷在外面打量他的反应,他正在磨墨,只点了点头,连一句“知道了”都没说。 由于医治不及时,他的嗓子落了病,再难恢复,本就寡言的人就越发缄默了。 也或许温铎之的生死,于他而言和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没有区别。 自那以后,温铎之的情况如何,再没有人对他讲过,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他就格外容易回想起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