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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渡 第140节

    何疏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动。

    就像周判官的目光也并未落在蒋思因跟小田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其他人只是配角。

    “是你。”

    “确实是我。”

    何疏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对方也回了一句。

    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但对何疏而言,已经足够。

    在蒋思因听来,这就像古龙小说里,两大高手在紫禁之巅碰面,一开口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却在平静之下绷紧了弓弦,仿佛随时都要拉断。

    何疏缓缓说话了。

    他无数次想过自己当面质问怒吼咆哮的情形,但当真的见到时,他反而冷静下来,声调很慢。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仔细回想推敲了很多次,也曾经怀疑过周判官存在过的真实性,怀疑是不是个孤魂野鬼在骗我,甚至怀疑那只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形象。”

    “我不是孤魂野鬼,也不是你臆想出来的形象,我的身份从来没有瞒过你,我姓周,是十殿中第一殿,穷奇殿判官,他们都喊我周判官。”

    周判官的声音还像从前记忆中那样,舒缓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何疏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可以感觉到,他脸上现在甚至是带着笑意的,如同一个久违的长辈,温柔而耐心。

    少年时的何疏,天赋异禀,经常自己没事请神玩,请到的大多都是些孤魂野鬼,不乏幽默的,可爱的,凶狠的,哪怕外公告诫过他不要轻易尝试请神术,因为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请到厉鬼就不好收拾了,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的世界总是天马行空无畏无惧,这对于何疏来说已经是一个课余乐趣了。

    某次跟着同学去爬山,路过本地城隍庙,看见庙中慈眉善目的城隍老爷和左右判官,何疏回来后突发奇想,施展请神术,默念城隍与判官姓名,还真就请来一位自称姓周的判官。

    周判官没有对何疏这种一时兴起的行为反感呵斥,反倒耐心解答了关于阴间的许多问题,还告诉他一些禁忌,比如说农历七月十五晚上行走在外,不要随便用请神术,因为不知道会请来什么东西,有些东西可能不是何疏能承受得住的,哪怕是请来一个好颜色的男鬼女鬼,看上少年人,非要鼓捣出点什么动静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他的风趣和细致很快就让何疏引以为知己,十几二十岁的何疏,跟其他同龄人一样,总有诸多烦恼,并不全是跟玄学有关的,学习成绩上的落差,女同学给他塞小纸条,他不好意思给家里人讲的,都会讲给周判官听。后者往往也愿意倾听,每次过来,两人都会聊得投机,经常是何疏睡前请神,说着说着睡过去,连周判官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

    何疏的胆大妄为也惹出过几次小麻烦,有一次他被同学拉着去请笔仙,结果请来一个凶神恶煞的麻烦人物,来了就不愿意走,非要待在何疏同学身边,把宿舍闹得鸡犬不宁,最后还是周判官出面解决的。

    虽然后来周判官公务繁忙,能被请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但在少年心目中,对方像兄长又像同辈,是最信任的人之一。

    就这样过了几年,直到大学毕业,工地的事情发生,胡绘志意外死亡,周判官也凭空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天,就是我跟你对话的最后一天,我请来的,的确是你吗?”

    “是我。”

    对方承认得如此干脆,何疏反倒沉默下来。

    他在压抑纷至沓来的怒火和疑问,成年人的世界不再简单,他也不再像少年时能随意宣泄自己的愤怒不解。

    这个周判官,不再是久远记忆里那个良师益友,他是能够摧毁鬼城,颠覆阴间,让十殿焦头烂额的危险存在。

    何疏缓缓问:“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一切是不是就被安排好了?”

    他并不期待得到什么煽情的答案,只想搞明白胡绘志的死因。

    那是盘桓已久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是。”

    对方的回答居然出乎意料。

    “我跟你认识,也是偶然,你天赋极高,又开朗活泼,我挺喜欢你的,有时候公务不忙,被你一喊,也愿意跟你聊聊,我甚至还想过,等你长大了,如果你有意愿,可以吸纳你为阴差,因为过去也有活人为阴差的先例,对你不算破例,又可以为你积攒阴德,不然以你经常胡乱请神的行为,是很容易伤了阳气,影响运势的。”

    “有一次,我去阳间办差,路过一个地方,那地方之前已经死过好几个人,那些人无法被阴差拘走,只能困在原地哀嚎,动静引来阴差,又找到我这里来,我就去调查了一下,发现下面镇压了一个恶鬼,那东西十分厉害,原本被很多东西镇住,但因为地面上要开发,那地方被围起来动工,封印松动,那东西也跟着作祟了。”

    听见动工,何疏神色微动。

    “就是那个工地?”

    “就是那个工地。”

    周判官没有卖关子,直接给了肯定答案。

    “当时我发现地下除了镇压恶鬼的诸派法符,还有一样宝物,那宝物既是镇压恶鬼的关键,也是恶鬼宁肯被镇压不也不愿意放手的宝贝,就跟那恶鬼做了交易,我把他放出来,他把宝物交给我。”

    何疏:“什么宝物?”

    周判官:“青玺。”

    所有事情都连起来了!

    蒋思因差点叫出声。

    他从被迫流落阴间到现在,大概也搞明白事情经过,知道青玺是号令阴兵,倾覆鬼城的关键。

    可谁又能想到,青玺居然是周判官从阳间得到的,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的?

    他赶紧忍住脱口而出的震惊,生怕打扰两人的对话。

    何疏也很震惊,但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胡绘志跟另一个女孩呢?他们到底怎么死的?”

    “镇压恶鬼的法符里,有阳间各派祖师符,也就说,那东西是当年几派人联手才把它镇压住的,它一旦出世,法符给破坏,镇压它的人马上就会得到感应,所以它要找个替身,代替它,被镇压在下面,它看上了你。”

    说到这里,周判官叹了口气。

    “我要是早知道你会去那个工地,就会提前拦住你,但是当时你已经在那里了,说什么都晚了。”

    何疏喃喃问:“那为什么我没死?”

    周判官道:“因为我用你朋友和另外一个女的命,跟它做了交换,它虽然不太满意,也算将就了。”

    “不对,我记得后来,有茅山来的人,将那地方‘清洁’解决了,难道——”

    何疏忽然脸色一变。

    周判官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点点头接下去:“不错,后面他们超度的,就是代替恶鬼的那两个人。”

    而真正的恶鬼,早就借着跟周判官的交易,逃出生天,逍遥法外。

    “我以为你会大发雷霆的。”

    周判官似乎还笑了一下,声音颇为欣慰。

    “看来你长大成熟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冲动了。不过你也不用为你朋友的死感到愧疚,就算不是他们,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其他刚好去那里的人,或许死的人还会更多。”

    何疏冷冷道:“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周判官:“倒也不必,我们有缘,我也挺喜欢你,肯定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命。但是我现在也很庆幸当时的心慈手软,要不然,我可能都不知道,那块神镜碎片,居然在你身上。”

    神镜碎片?

    何疏皱起眉头。

    周判官道:“给你答案,让你放下多年疑惑,是全了我们过去的缘分。现在,我要拿回我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没等何疏反应过来,他就看见周判官抬起手。

    何疏下意识伸手把蒋思因和小田推到后面,下一刻,他看见周判官手里多了一块巴掌大的圆片,那就像是——

    一个浓缩的太阳!

    光辉璀璨,刺得人眼睛生疼。

    何疏下意识闭了闭眼,侧开视线。

    他随即感觉到刺痛从身体各处反射出来,刺痛很快就变成剧痛,整个身体如同被针线刺入皮肉再往各个方向用力拉扯,他不由自主被扯住,朝周判官的方向挪去。

    耳边传来蒋思因和小田的惊叫,但那声音隔着一层,越来越远,很快就像从另一个世界发出来的。

    何疏强忍住眼皮的刺痛睁开眼,勉强扭头望向身后。

    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软软倒下,被蒋思因和小田扶住,那两人一手遮掩挡光,一手还要接着他的身体,手忙脚乱很狼狈。

    他的身体……

    那现在是?!

    这时,何疏听见周判官咦了一声。

    “阎王令?”

    话音方落,何疏一手结印,一手抓着跟随魂魄出窍而来的阎王令,使出一言术。

    “破!”

    莫名吸力陡然一松,魂魄霎时间被弹开,重新回到躯壳里!

    何疏有种电梯从几十楼往下坠落的失重感,身体适应不了魂魄的骤然回归,心脏剧烈狂跳,半天回不了神。

    但周判官没有给他缓过来的机会,伸手虚空一抓,人就已经到了眼前。

    他手里的业镜再度趋近。

    所有人,包括蒋思因和小田,都能感觉到那种瞬间想要吸走魂魄的恐怖吸力,小田下意识尖叫起来,蒋思因拿起鬼差令牌企图挡在身前,但这些微末抵抗在业镜面前简直形同虚设!

    眼看蒋思因和小田的魂魄都要被吸走,一道气劲破空而来,恰好横在周判官与三人中间。

    气劲化为银光,虹练冲天而降,天狼落地咆哮,扑向周判官!

    黑龙自云层探首,须臾露出半身,龙颈盘踞而下,将何疏三人护在中间,龙目微微眯起,盯住周判官。

    第125章

    周判官面露讶色,随即又浮现了然。

    “果然所有因果,皆有前定。当年你大闹地府一场的动静,我也知道,后来你收服天狼苍龙,因祸得福,超脱轮回重入阳间,十殿阎罗怒发冲冠,要追究你的责任,只有第五殿力排众议,说你此举也是事出有因。现在果然应了这份因果,他成了阎王令的持有者,而你则成了他的保护者。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周判官一边说话,一边不耽误他对付何疏广寒等人。

    他从袖中拿出青玺,像之前在鬼城上空一样,一手持玺,一手持镜,只不过此刻没有投放上空的巨大虚影,他的身形与常人无异,给人造成的冲击感也就没那么强烈。

    青玉晶莹剔透,在业镜照耀下光华流转,青色几乎要溢出手掌。

    蒋思因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样一种青色。

    那像是早春新芽迸出的第一抹浅绿,又像是初秋万物萧瑟却执着留在枝头的最后一抹深绿,它仿佛盎然生机又恣意流淌,只为了让第一眼看见它的人,就察觉到这不是凡物。

    玺为帝王印,青玺则可号令阴兵百万,肆意指挥阴气纵横,在阴间如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