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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康熙朝的经筵日讲,饱读诗书的学士们,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痛批宋儒、明儒。认为宋明儒家士人开启了一个非常不好的风潮:他们开始过于看重、和沉迷于讨论心性理气,而忽略了学问的根基。 胤禔当初还觉得是不是因为文字狱的缘故,让他们沉迷于春秋左传等古书的研究,后来读书多了,见的人也多了,才知道许多遗民学者也是这个态度。 从宋朝开始,学问从经史并重变成了“荣经陋史”,经学大兴、而史学被贬损鄙弃,这股风潮直到王安石秉政,废汉唐注疏,倡新义理学,以“(安石)黜《春秋》之书,不使列于学官,至戏目为断烂朝报。”为标志而达到了高峰。 自此之后,虽然浙东学者们提出经史并重,但一直到明朝,士人们对经学的热忱都要超过史学,尤其心学兴起之后。王阳明提倡的是知行合一,重点明明在“行”,但他的徒子徒孙,俱沉迷于“知”“格物”。 心性气理,玄学实学,胤禔翻看黄宗羲几十年前写成的宋元学案、明儒学案,坐在北行的马车里,上下眼皮直打架。风气这个东西和时代密切相关,他能做的也只是略作引导,希望引入外来的空气对着儒教大师们吹吹冷风。 说实在话,翻翻户部的账本,胤禔是真的盼着策妄阿拉布坦赶紧搞出点事情。战争从来都是刺激技术进步和某些改革的最好时机,特别是打一场必然会胜利的战争,成本低、风险小,成功率高。 赶紧来个人找事儿,让朕好寻个机会,打着“战时”的借口,万事都能好办些。皇帝躺在宽大的御驾车厢里,直到外头戴梓说有事,胤禔才总算正襟危坐,严肃起来。 大学士们一起参议朝廷大事,但也各自对皇帝负责,譬如阿拉木偏重理藩院相关事宜,戴梓就偏重工部和兵部,最近胤禔已经下旨令兵部武库司和京旗各参领佐领统计旗下火器使用情况,戴梓过来就是说这事的。 “旗下统计尚需时日,恐怕要等皇上临幸盛京之时了。” 戴梓上了马车,胤禔让他坐在自己对面,戴梓坚决不敢受,最后还是坐在了皮毛褥子上。皇帝笑道:“这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也不必那么拘谨,当初在阿哥所,戴学士为我侍讲,那会不还面对面说话。” “此一时,彼一时,天子威重,臣下也当谨守自身。若是臣以做过皇上侍讲而自居,日后难免会以此而自负自傲。”戴梓面色平静但肃然,“君子不欺暗室,哪怕只有臣与陛下,也要心存敬畏。” “也罢。” 胤禔咂摸着戴梓说的话,忽而笑道:“朕当年还不明白,为什么皇帝都称孤道寡,现在才品出些滋味。不过此刻毕竟不是朝廷奏对的格局,自重身份之后,略松快些,咱们也都舒服。否则见朕如见老虎,日后谁还愿意君前应对呢。” “皇上说的是。”皇帝的脾性不同,试图与臣子建立的关系也不同,戴梓也明白这一点。 “朕看过你在河督任上写的札记,打算让武英殿的编撰们润色修订,然后刊印成书。”皇帝挑开车厢的帘子,外头的阳光照入车厢里,他笑道:“不过除了陈鹏年,那些书生们少有修过河的,朕临走之前刚让工部安排,今年永定河整修河堤,叫那些编撰跟着一起去。” 这可是少见,通常治河,要么是职责所限,自己去找书籍、幕僚、前辈学习,要么是家学渊源,皇上这是打算把书生们都打发到河里泡冷水,长长见识? 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吧,多好的皇上啊,为了读书人的见识,给他们找了个好地方。戴梓心中暗笑,嘴上道:“皇上英明。” 总督河务多年,没人比戴梓更知道这里头的滋味了,他想着,就听皇帝说:“还有陈璜,他在工部做过侍郎,后来又被打发到两湖督办治水。朕想着以他的资历,做个工部尚书还是蛮够的,满尚书嘛,朕打算到时候派个人过去,或许是武将出身,能镇宅也就罢了,朕不打算让他们干什么。你有什么人选?” “若是说河务,桑额也蛮够格的。”戴梓想了一下道,“漕督偏重钱粮,桑额入户部似乎更稳妥。” “嗯,也有道理。张鹏翮虽然其子不肖,但此人恪守臣节这一点倒是无可挑剔,比起赵申乔,朕还是喜欢张鹏翮那样的敦厚君子。”赵申乔就有点刺头,胤禔想着这么个人还是在都察院待着吧。 戴梓没说话,看来皇帝是属意张鹏翮将来入内阁做大学士了,要让戴梓说,他也喜欢张鹏翮。赵申乔这人吧……你就看他养出了一个赵凤诏,长子倒是孝子,但别无建树,幼子熊诏极有眼色……只能说此人内里多少有些偏狭。 君臣二人还在说话,外头呼啦啦传来一片喝彩声,胤禔偏头问道:“干什么呢?” “主子爷,格格们,跟阿哥们赛马呢!”帕勒塔带马上前,笑道:“主子娘娘和纯王福晋各自出了彩头,现在是雍郡王家的弘晖阿哥领先了。” “弘晗和苏日格没参加?” “回主子爷话,大阿哥和大格格做裁判,都说下场是欺负弟妹。” 帕勒塔自从胤禔继位之后,被放在了御前侍卫里,如今也算志得意满。譬如传话这活该是太监来办,他倒是颠颠地带马过来奉承,他是侍卫嘛,贴着皇上有什么不对的。 秦吉了在马车边上悄悄翻了个白眼,要是全都在这,他一定撺掇全都臭揍这个富察家的老小子!什么活儿都抢,太监的活儿都抢了,你怎么不干脆切了算了。